第83章
阎止却未觉出他这样深的心思。两人转进屋里,他又讲道:“我小时候,我爹还给我做过一只风筝,是个挺漂亮的燕子。但他手艺实在不好,燕子一上天便会栽下来,害得我后来修了很久。”
“后来呢?”傅行州问。
阎止眯起眼睛。漓王不善手工,一只简单的风筝也要扎上许久,竹篾子弄断了一根又一根,才勉强像个样。他继承了父亲的这一点毛病,后来自己修了很多遍,越修越糟,那风筝终于还是没能飞上天。
“后来,”他轻声道,“燕子飞回来了。”
第71章 风月
门外传来窸窣的脚步声,来人一身深蓝色朝服,清俊含情,气度雍容,如同世中仙一步踏下天来。他身形高挑清癯,面相生的极好。傅行州见过的贵族子弟不算少,却没有一个如同他这般骄矜贵气的。
傅行州连忙拱手:“见过平王殿下。”
萧翊清示意他免礼,却几步过去携住阎止的手:“瘦了。”
阎止的眼角也跟着红了,却笑道:“都是之前的事。四叔惦记着我,我总报忧怎么成。”
两人往后院走去,在长廊下并肩而行,清风从一旁的池塘上吹过来,拂到廊下,散出草木清沁的香气,信步其间心也静了。
阎止开口道:“黎叔说你春末风寒了一场,如今入秋又要凉下来,京城比泉州冷的多,可要多注意。我原说春末就去泉州看你,却不想后面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片刻也停不得,竟耽误到了这时候。”
“不要听黎元昼唬人,早就好了。”萧翊清道,“你倒不用操心我,除去许州,之前的许多事我也听说了。朝中动荡,你偏往凶险处凑去,也太不顾自己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阎止叹道,“这半年出了多少事,许州之战惨烈,太子欺上瞒下,竟与羯人勾结,案子发到京城至今也没有论断,只说都等着回来再议。如今萧临彻也跟着回来,与太子必定要争个高下,这议是争,更是震。”
“争不争得起来,原不在他们身上。”萧翊清道,“萧临彻一刀取了羯人首级,论理自然是要封赏的。”
弦外之音并不难懂,阎止问:“既然如此,皇上在犹豫什么?”
“平衡。”萧翊清迈下台阶,示意他向左:“萧临彻新得首功,骄狂冒进。太子人心惶惶,却难免做出孤注一掷的事来。两边都揣着火,可皇上不想让京城震起来。”
午饭之后,几人在偏厅落了座。萧翊清便开门见山地说起政事:“北关的事,你们有预备吗?”
阎止道:“四叔刚刚说到平衡,萧临彻与太子相争,是皇上不愿意看到的。太子、三皇子与瞻平侯多年来互相牵制,没有一家独大,朝廷才坐得稳。所以太子获不了罪,许州也少一个借口。”
萧翊清静静地听着,将散着热气的杯子拢在指尖。
“傅家是最好的挡箭牌。朝廷若是把重心都放到追责北关为什么出了疏漏,就能很好地掩盖太子犯下的错误,也盖住三皇子受了表功的锐气。这件事可大可小,但皇上有心要利用,便是刀刃悬颈了。”
“看得分明,傅将军有什么想法?”萧翊清问。
“朝廷既然盯上我傅家,那就谁也别想独善其身。”傅行州道,“北关的第一道破口出在竺岚卫上,这原本应当是傅家的,可兵部当年扣走,迟迟没有归还,如今应当自食其果。再者言,兵部将我父子三人都调离关口,边境空虚无人,以至于叫人钻了空子,如此疏漏,还想和我算账?”
萧翊清将茶杯放回桌上:“傅将军所言不差。但是你要知道,兵部在太子手下,皇兄想保太子,追责恐怕不易。你要想一条路,让兵部自己张口,把这个哑巴亏吞下去。”
晚间并没下雨,天色反倒晴起来。萧翊清坐在廊下的太师椅里。他此时少了傍晚时的困意,庭中的兰草被远处的风灯照出一圈朦胧的虚影,又在池塘里盈盈地映着。他盯着看,一会儿便出神了。
黎越峥从外端了药进来,试了试温度正好,再放到他面前,与他隔着桌子坐了:“也就是今天还算暖和,你在院子里坐这么久,也不怕受了风。”
“这天一时半会还不会转冷。”萧翊清拿着药,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慢慢道:“凛川和三哥越来越像了。”
黎越峥夹了两块蜜饯,放在碟子里推过去:“他长大了。”
“元昼。”萧翊清把眼神从池塘上拿回来,也没再继续往下说,却道,“你觉得傅长韫如何?”
黎越峥放下蜜罐:“能谋善断,刚毅果决,对凛川也很上心。你看他瞧凛川的眼神,紧紧地盯着不放,生怕跑了似的。旁人要是多看两眼,就跟护什么一样,防着人打了主意。”
萧翊清瞥了他一眼,又听他问:“你觉得呢?”
“好是好。”萧翊清喝了口药,端在手里,把剩下的话掺着苦味一起咽下去了。
好是好,可偏是傅家的儿郎。他们父子三人守着北关,朝廷倚着,众臣盯着,个个都是眼中的活靶子。更何况这半年来的事,一件两件都往傅家头上比着。排遣得过去是万幸,刚历一劫,眼见着便又追上来了。
择了傅行州,太招摇了。
黎越峥在等他的话,萧翊清将药碗晃了晃,一口喝尽:“做不得主,不说了。”
夜色沉得深了,阎止将琵琶倚在怀里,脸色微微发红,擎着酒杯不罢手。桌上的酒是傅行州特地从许州带回来的,醇香醉人,阎止尝过一次便赞不绝口。
这酒原本是不让喝的。只是今日阎止从平王府出来之后一直不快,傅行州这才开了哄他的。却不想阎大人受得了烈酒,这小酒一杯一杯地慢慢来,竟然喝得醺然起来。他拿了琵琶边弹边喝,一时又下去了半坛。
傅行州用袍袖藏起他的酒杯,将掷骰子的盖子掀开,推到阎止面前:“是我赢了。”
阎止的脸颊泛着灼烫一样的红,他信手拨着琵琶,三两声间是首婉转的小调:“傅将军好大的赢面,这一晚上光听我弹了。你倒是清闲。”
两人之间酒气弥漫,混着香醇又撩人的醉意。傅行州道:“我这一晚上又要递茶,又要斟酒,世子殿下什么时候放过我清闲。你倒是一坛半坛地喝了,可饶了我几杯?”
阎止一哂,伸手去把他的酒杯抢来,仰头喝光了,又露个杯底儿给他看:“这一杯算你的,扯平了。”
“不作数。”
傅行州起了身去够,两人的额头碰在一起,鼻息之间的酒气缠着,把两人全溺了进去。阎止得空仰开脸,躲着纠缠喘了口气,腰上又被傅行州圈住拉在怀里,后背紧贴着他的胸膛,心跳声也震在一处。
他问:“什么事惹世子殿下不快?”
阎止的脸上烧得飞红,白地衬着,一时秾丽如俦。他扭头去寻傅行州,却在咫尺处被挡住了。那只手扳着他的下巴,蛊惑般地拉近了,诱骗一样轻轻碰了几下,却不肯给得全了:“说话。”
阎止眼角泛红,神情湿着露出几分支离,看起来可怜极了:“我不该找泉州借兵。我不该让四叔回京城,入朝局。我连累他。”
傅行州仰视着他,拇指摁在他的嘴唇上,嫣红起来:“平王殿下到底为什么会生病?”
“当年衡国公府出事时,四叔退到泉州,也没防过京城的算计。”阎止的眼神像隔了一层雾,“有人在路上给他下了毒,多亏黎叔发现的早才保住了命。但此后便一年四季离不了药,多年也没有起色。”
“是谁下的毒?”
“查不出来,”阎止垂眼看他,“我感觉四叔知道是谁做的,只是他不想说。”
傅行州钳着他的下巴堵了上去,心里有什么轰然泻开。阎止当年不去泉州避祸,是因为他和平王都被人盯上了。若是聚在一起,众矢之的防不胜防,两个人都难逃死劫。傅行州混沌地想,那年阎凛川刚刚十三岁。
他掐着阎止的腰抱起来,转身向屋里去。阎止却就势将他领子一抓,松懈地拿在手里,居高临下道:“傅将军好不讲理,问一句话还要耍花招。”
“我做什么了?”
阎止在他袖侧一摸,翻手时一枚骰子停在掌心里:“傅将军威武堂堂,竟然还会这个?”
傅行州将他放在桌上,倾身压下去一些,又偏不给他借力,让他还抓着自己:“我头一次出去打仗的时候就会了,军营里学的,一点小伎俩而已。”
阎止仰头躲开,却落下眼神看着他:“西北军里竟不教人好,倒是这种不正经的花招学了不少。”
“你怎知我有其他花招?”傅行州灼热的吻一路向下,一口咬在他的喉结上,“又怎知是不正经的?”
“傅将军竟有藏私,”阎止轻声道,“不妨教一教我。”
两人跌进红帐之中,绸缎从背上滑过生出凉意,阎止反射般地一缩,便被掐着腰肢摁了下去。他听得傅行州低声道:“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