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阎止一时心跳剧烈,不知是因为刚刚生死边缘逡巡一遍,还是因为傅行州忽然出现在眼前。他急喘着气,摇了摇头道:“我没事……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傅行州靠得近了,抬手替他擦去脸上的灰黑,低头在他唇上碰了一下,轻轻道:“我对世子殿下惦记得厉害,在外面一刻也待不住。”
阎止目光一颤,握着他的手根本说不出话来。傅行州唇边笑意未收,却忽然看向他身后,搂着他往后一闪,几支冷箭贴着两人的大臂擦过。
阎止猝然回头,却见萧临彻收起弓箭,纵马而来。他一身绛红轻甲极为惹眼,桃花眼含着冷锋与杀意,如同名剑开了刃,又淬上一层剧毒。
萧临彻马头一转,直指旁边的图额满。后者已是筋疲力竭,肩上与腹部又都受了伤,完全不是萧临彻的对手。
阎止心道不好,上前要去阻拦。但他还没来得及动,萧临彻已经横刃挥出,将图额满一刀枭首。
天空湛蓝晴朗,战场似乎也跟着静了一瞬。而后军马震声沸腾,战事彻底逆转,羯人再无取胜的可能。
烈日当头,阎止望着图额满的身躯倒在地上,无端感到一丝寒意。他将思绪收回,看着萧临彻缓缓地走到两人面前。
“临徵,我们兄弟好久不见。”萧临彻笑道,“京城一别十余载,你可曾惦念过哥哥吗?”
阎止眉目冷然:“出了陪都,你就是乱臣贼子。”
“今时不同往日,”萧临彻道,“我一剑杀死了图额满,是许州之战平乱的功臣。我这辈子,任何人都别想把我再关回那个监狱里去了。”
阎止盯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
“好了,你我兄弟往后有的是叙话的时候,何必捡着这兵荒马乱的破地方。”萧临彻调转马头向许州城去,笑声留在身后。
“临徵,我们城里见。”
天边落下细雨,绵绵地下了一天一夜,将满地的血腥都冲刷干净。
霍白瑜将魏峰的铭牌带了回来。阎止接过,一言不发地回了屋,当晚就发起了高烧。
傅行州衣不解带地守了他两天,这晚总算是退烧了。正巧外面细雨绵绵,他将窗户打开一道小缝,让清新的空气一点点地换进来。
窗外落雨本能助人安眠,阎止却做了一场噩梦。
梦境之中,萧临彻笑得狡诈诡秘,拿着一柄尖刀向着他的心口刺来。刀锋入体也不觉得疼痛,他抬头一看却是傅行州满身鲜血,眉眼带笑,挡在自己身前。
阎止猛然惊醒,胸口心悸难抑,再也睡不着了。
他披衣走到外间,见傅行州合衣卧在榻上,睡得正熟。他在榻边坐下,傅行州唇边生了一圈胡茬,眼下积着乌青,显然是一连几天没有休息好。
阎止伏在傅行州身边,将他的发丝绕在手指上,抵在额头上停了半晌,复又不舍地松开。
他一手撑在榻上,一手将咳嗽捂了回去,过了好一会儿才起身。他又在屋里找了一床薄被,给傅行州轻轻地盖上,转身掩门出去了。
天还没有亮,县衙的牢头显然没想到,此时还会有人前来。
“阎大人,”牢头赔笑道,“这么晚了您还亲自过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阎止眉间还挂着病容,却道:“我要提审张贺。”
牢头不敢违逆,很快便将张贺提了上来。后者坐定,见是阎止审他,神色间露出几分不屑一顾来。
“我倒是谁敢审我,原来是你这个梅州乐师。”张贺一脸鄙夷,“本官现在确实是疑罪未明,但是以你的品级官职,根本够不上像我发问。别说是你,就是你的主子,他也不配!”
阎止慢慢呼出一口气,缓解着头上的眩晕。他起身走到张贺面前,垂下眼睛:“听好了,这件事我只问一次,别让我再重复。”
“许州这场大战是谁的计策?太子到底做了什么?”他问。
张贺挪开眼睛,避而不答。
阎止料想到会是这种结果。他不再追问,坐回椅子上召进了一班狱卒,冷冷道:“上刑,给我打到他吐口为止。”
大牢里的惨叫声一夜未停。张贺没挨几下便开了口,将他知道的事情交代了个一干二净。但阎止没放过他,硬是让他把牢里的大刑都过了一遍,这才住了手。
傅行州走进地牢的时候天已经亮了。阎止将一叠血淋淋的卷宗放在了他手上,神情像是染了一层霜:“张贺交代,羯人攻破岚山卫是受了太子的指使。而许州遭遇围攻,两相夹击,便是为了将萧临彻从陪都引出来,再扣上一个私自出逃的罪名。”
“但是现在,”他放低了声音,“萧临彻一刀杀了图额满,难办了。”
“太子失德,萧临彻不过是顺水推舟。他们两个谁都不干净,这笔账我们必得回京城去讨。”傅行州低头给他擦着手上的血,说着又瞥了他一眼,“只是你,这风寒要是反复起来可就没这么容易好了。你刚好些就出来折腾,要是再病倒了,又想急我多少天?”
阎止熬了一宿,这时候也困起来。他看着傅行州,懒怠道:“这不是有你在吗。我就算有个三灾两病的,靠着傅将军就是了,怕什么呢。”
傅行州笑起来,轮廓在昏暗的灯影里显得更锋利了。他捏着阎止的腕骨拉近了些,掩着灯火的阴影里,俯身与他亲吻。
“凛川啊,”傅行州叹气,将未尽的话融在交错的气息中,“这药真是苦,少喝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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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大仗打完啦,回京城嗑副 cp 去了~✧*。٩(ˊwˋ*)و✧*。
第70章 翊清
许州城一连几日雨势连绵,院中的竹叶刷刷地响个不停,而后发黄卷曲落了满地,燥热的空气随之沉凝了下来。半月过去,天气转凉,回京的旨意跟着到了。
待他们到达京城时已是初秋。一阵风起,金黄色的银杏叶飘落,静沉沉地铺在皇城朱红色的围墙外。几片叶子蝴蝶一般,落在一架马车的窗棂上。
黎越峥在宫墙外下了马。他今年三十又六,容貌刚肃俊逸,一身简素蓝袍衬得身形笔直挺拔,如同一把入了鞘的宝剑。
皇帝身边的大内监盛江海正站在马车旁边,手里拿着礼单清点着。见是他来,连忙迎了上来:“臣见过黎总兵。”
黎越峥道声不敢当,又问道:“盛公公在核点什么?”
盛江海道:“刚刚平王殿下在议事时咳了两声,皇上念着天气凉了,殿下又到了离不得药的时候,便叫小的们精挑细选了些药材补品下来。皇上还说,这些玩意儿只是给殿下凑彩头,用不上才好呢。”
黎越峥肃容谢了恩。盛江海又挂起一副笑容来,将礼单交在他手里:“要起风了,秋风冷瑟,黎总兵同殿下早些回吧。”
马车在街上缓缓而行,黎越峥驭马在旁不紧不慢地跟着,马蹄踩在金黄色的秋叶上,窸窣的脆响与车轮轧过石板的声音细密地合在一处,走出了朱红的宫墙。
风吹过来,将车窗外的帘子掀起一道缝。里面的人就势将帘子挑开,向旁边唤他:“元昼。”
黎越峥应了一声,挽着马缰慢下步子,向车窗边靠近过去:“怎的说了这样久?你早上出门时还说回来用午饭,现在都掌灯时分了。”
“皇兄心里不痛快,我多留了一会儿。”萧翊清撑着帘子,就着缝隙看他,“萧临彻从陪都出来,势必要与太子争个高下。京城弹丸之地,这么些年实在是太平惯了,太子庸懦做不成事,瞻平侯冒进又流于狠毒,都不是威胁,可是萧临彻和他们不一样。”
黎越峥道:“既然如此,皇上又何必同意他回来?”
“这就是萧临彻高明的地方了,”萧翊清道,“给图额满这一刀,不仅把太子那层遮羞布挑了个干干净净,还为自己博了个好名声。皇兄不想见他,自然会有人来替他说好话、塑金身,这正是皇兄觉着最难受的地方。”
黎越峥道:“话虽是这样说,可该给的好处一样也不会少,面子上总要过得去。”
萧翊清一时默然,却转而问到:“对了,凛川回来了吗?”
“到了,”黎越峥道,“在府上等着你呢。”
天色暗了,平王府的廊下一盏一盏地亮起风灯,将廊柱间的蝠纹雕花照得影影绰绰,映在花园小池塘里。
水波泛起涟漪,朦胧的影子倏忽打散了。阎止抛下手中最后几颗鱼食,看着池中的锦鲤顺着他的指引向各处游去,聚了又散,像团红红的焰火。
傅行州站在他身后,赏了一会儿眼前临水照花的美景,又道:“回来平王府一趟,你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阎止拉了拉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披风,与傅行州向石桥下走去,闲闲道:“四叔的这座宅子,原本是我父亲的旧宅。四叔离开京城之前,便把这座宅子要走了,当做自己的府邸。这么些年,府里的陈设布置都没大改。四叔没怎么住过,我倒是熟。”
傅行州握着他的手,却想象起一个两三岁大的小孩子,纵着欢声笑语,在这座精美细腻的花园中奔跑穿梭的样子。他捏着阎止的腕子在手里摩挲,心想这小孩子若顺遂平安、堆金积玉地长起来,原是多好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