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今天一早,林大人亲笔。”
  傅行州挥手让他下去,转身拆开信来。军报借了林泓的名义,展开却是阎止挺拔的字迹,只有寥寥数言。
  “羯人兵分两路,声东击西,妄图并击而溃。许州之危我自有安排,你不必着人回防,也切莫劳心忧虑。珍重自身,务必牢守恭州。”
  傅行州的拇指从熟悉字迹上滑过,无言地叹了口气,心里隐隐发着酸。阎止不让他回去,说自己能想得出办法。可城中实在找不出人,巧妇难为,他又能有什么好办法呢。
  徐俪山问:“将军,许州怎么说?”
  傅行州将信纸一合,叠了几下收进怀里,却转身道:“传我将令,调集军马,合力围攻城门——”
  “——三日之内,我必定要拿下恭州!”
  天色擦黑,府衙上下亮起了灯。正堂门扇开合,张贺双手背在身后,满脸都是愤懑的怒色,从中疾行而出。
  大约一个时辰前,林泓将他叫到县衙来,提了一句想要让魏峰两人戴罪立功的事。
  阎止刚刚开了个头,张贺便断然拒绝了。他根本没听阎止说完,便拿了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将这件事堵了回去。而后大约是做贼心虚,寒暄几句便借口告辞了。
  但阎止并没有坚持。他站在正堂门口,双手在袖子里拢着,目光停在屋檐下半新不旧的雕花上,不知在想什么。
  张贺上了马车,从县衙所在的大街驶入旁边的小巷。这条巷子是他回到驿馆最快的一条路,此时天色已黑,街上没有什么人,只能听见车轴响动的声音。
  他心中惊悸未消,只恨阎止缠得太死,让他没办法在许州朝魏峰下手。他阖着眼,半是想事半是走神,只觉得马车突然一颠,外面咔的一声脆响,而后立刻完全静了下来。
  张贺一惊,猛然睁了眼。他连叫了几声车夫没人回应,便犹豫了一下,挑帘向外看去。
  他刚刚探出身子,头上立刻重重地挨了一棍,领子一扯被拖下车去。
  张贺惊怒交加,张口要喊,嘴里适时地被塞上了一块破抹布,同时双手反剪着绑在身后,一张麻袋兜头盖脸地罩了下来。
  夜色下沉,林泓手头上的政务告一段落,没身登上县衙后院的高楼。
  此时太阳已经下山许久,空气中暑热消散。晚风从大开的窗户中吹进来,分外舒爽。
  窗外的一切都被暮色笼罩起来,什么都不真切。林泓手里捧着新沏好的金骏眉,茶气氤氲,反倒让他生出种平静安宁的错觉。
  “和张贺谈的怎么样?”他问,“同意了吗?”
  “自然是没有。”阎止将手里的书放在一边,“但现在他的意见没有什么用了,即便不同意也阻挠不了什么。你明日记得派人找找他。”
  林泓未解其意,却很快被另一件事岔开了。阎止问道:“魏峰两人现在如何了?”
  “已经接出来了,”林泓道,“他们在牢里没受什么大苦,修整一下就会直接接管城防。按照你的布置,许州最重要的两处关口都由他们把守,只要这两处能守得住,许州可以多撑三天。”
  他满面焦色,说着却叹了口气,抬起头道:“凛川,他们两人能行吗?”
  “用人不疑。”阎止道,“我们没有退路,唯有上下一心,许州才能求得一线生机。我不在,你更得相信他们。”
  林泓一顿,下意识地坐直了:“你要去哪儿?”
  阎止默了片刻,眼神忽然定定地一抬:“我要去泉州借兵。”
  “泉州?”林泓怔了怔,又道,“平王殿下?”
  阎止拨弄着旁边的烛火,没有开口。摇晃的灯影在地上被拉得很长,轻轻地跳动着。屋里一时明明暗暗地闪了闪,即便两人离得不远,阎止在灯下的面庞也模糊起来。
  平王是当今皇上的四弟,名叫萧翊清,今年三十又一。由于年纪比兄长们小了二十余岁,他长成之后便远遁山水之间,万事不关心。
  “现在肯帮我们的人只有四叔了。”阎止道,“泉州离得不远,连去带回三天也就够了。我预备今晚就走,还能节省下半天的时间。”
  林泓道:“平王殿下不问政事多年,他手里哪儿有兵?”
  “四叔没有,但黎越峥有。”阎止道,“人人都道傅家是朝廷手中的第一把利剑,只因他们父子三人掌管着北面的防线,常年征战不断。但以泉州为界,整个东部所依靠的全是黎越峥麾下的铁骑,去年还和羯人打了几仗。”
  他的目光落在窗外,像是透过夜幕看向故人:“多年前,黎越峥追随四叔离开京城。此后一直留在东边,为人又低调,所以才常常被人忽视。”
  林泓对政事一向敏感。在他的印象之中,平王不问政事,是因为他成年时朝中各分已定,没有他什么机会。可如果说离开京城、远遁庙堂,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这里面的前因后果,恐怕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件事的时候,林泓问道:“即便如此,借兵也不是两句话那么简单,你借得来吗?”
  “当然。”阎止一笑,“我已经收到了黎总兵的回信,到了泉州之后带上人就走。”
  林泓却没有回应他,眼底浮现出一丝困惑。
  “我记得平王殿下曾受到过衡国公不少指点,他们算是半个师徒。但当年国公府出事,求情的人不在少数,平王殿下却连句话也没有说,”他道,“我一直以为你和平王殿下,因为这件事生了嫌隙。”
  阎止垂下眼睛。烛光在他身侧勾勒出一道流畅优美的弧线,清俊而挺拔。但一支蜡烛烧到了底,焰心摇了几下近乎熄灭。林泓这样抬头望过去,在明暗闪烁之中,却看出一丝单薄而疲惫的意味。
  “相信与否,不在一句话上。”阎止道,“当时四叔没有表态和求情,是国公爷的授意。让他保重自身,以待来日。”
  林泓道:“所以这么多年,你们一直有联系吗?”
  阎止抬头看着他。林泓为人精明,可在有些事情上偏偏太过执着,非要追问到底。这份执着有时候是好事,但在另一些时候,只能是给自己徒增烦恼。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四叔一直知道我在什么地方,也说过可以庇佑我,让我免于辗转流离。”他顿一顿道,“只是我没同意而已。”
  林泓心里像是被什么捅了一下,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涌上喉头。他堪堪将这一丝酸涩压住,却冷哼一声道:“你就是乐意给自己找罪受是吧?”
  阎止料到他会如此,也不争辩,伸手向他杯子里添了些茶。两人面对着面,谁也没说话,只听窗外蝉鸣一声高过一声,远远近近地飘过来。
  过了好一阵,阎止才低声道:“我需要知道更多的事情,看到更多的证据。”
  “衡国公府满门横遭屠戮,却连个能摆上台面的理由都不给,我不甘心。”他道,“只要我活一日,必要昭雪明冤,告慰先人。”
  窗外夜色深沉,月亮隐藏在浓重的乌云下,一丝痕迹也没有。
  林泓久久地看着他,深吸一口气,胸中惧意忽然尽扫而空。
  “阎凛川,”他道,“你且放心前去,许州只管交托给我,定不辱命。”
  星夜晴朗,一骑快马从许州飞驰而出。
  阎止听着大门在身后合上,似有所感般勒住缰绳,回头向城门上望去。
  古旧的城墙上灯火通明,众军严阵以待。魏峰站在正中间,手中长枪雪亮,全身的铠甲在灯火下闪着威严的铁光,正遥遥看着自己。
  阎止轻轻一笑,颔首向魏峰致意,而后扬手一抽马背,纵马向东,跑进茫茫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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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萧家父亲一辈的关系是这样的:
  先废太子(老大),皇上(老二),漓王(老三),平王(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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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副 cp 终于出来了(指拥有姓名),不容易不容易不容易ヽ(ヅ)ノ
  第67章 混战
  正午,日光鼎盛。
  图额满慢下了步子。他身材高大健硕,着一身铁甲便显得更加魁梧,骑在马上如同一座小山。此时,他眺望着不远处的许州,在一座小丘陵上停下了。
  许州作为通向北部的枢纽要塞,城墙绵延十余里,修建得高大坚固。原本配备的城防也胜于其他州府十倍有余,只是多年来疏于治理,早已大不如前。
  日光下,这座老城泛着古旧的铁灰色,如同一只沉睡的雄狮。
  图额满看了一会儿,向身旁的副将安排几句,身后的大军便动了起来。平原之上,羯人的军队拉成一道弧线向许州包围过去,压向城门层层逼近,城池如同囊中之物。
  不多时,前去探哨的士兵回来报信:“将军,都已经准备好了,请您下令!”
  图额满盯着前方,手中的缰绳紧紧地勒着。
  他在军中十余年,算得上能征善战的良将。但因为屡遭争斗和构陷,一直郁郁不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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