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三殿下现在想起来做正人君子了?”小瀛氏笑意不减,眼底却渐渐结上了一层冰:“事到如今,殿下不愿意也来不及了。我们此次使了重兵压向恭州,只要拿在手里,只要绝不会吐出来。”
萧临彻看了她一会儿,却毫无理由地嗤笑出声。他将茶杯放在桌上,用手指远远地弹开,发出啪嗒一声脆响。
“知道我为什么要把傅行州拖在恭州吗?他若是傅家长子,西北侯的位置未必能轮到傅行川。”萧临彻道,“不过话说回来,你们羯人要是真有本事从傅行州手里拿下恭州,再来讲价也不迟。”
拂晓时分,竺岚卫外一片火光,杀声连天。
大约一个时辰前,竺岚卫遭到突袭。羯人纠集了重兵,数架钢炮齐轰城门。这座单薄的岗哨孤独的立在荒野之中,像个瘦弱的孩童般摇摇欲坠。
竺岚卫卫队长留守仅存的高台上,城下烈火遍地,寸寸焦土。他听见副将询问的声音飘在火中,和烧焦的味道一起传过来。
“羯人来犯,岗哨为什么没有预警!”
士兵已然声音嘶哑,竭力道:“今晚值夜的哨兵都被杀了,不知道是谁动的手,没有人发现。”
副将深吸了一口气,大声道:“那就去把储备的武器都拿上来,我们再撑一个时辰,援军就来了!”
士兵一脸灰败,摇头道,“我们去查看过,库房里的武器都被损坏了,眼下能用的只有我们手头上的这些,其他都没有了。”
副将看着几名士兵跑远。岗哨的火光之中,不断有人倒下去。他几步跑到卫队长身旁,心中绝望愈加浓烈:“将军,我们怎么办?”
卫队长手执长戟,眼中倒映着不远处的火光,神色却像一泓平静的湖水。
“我们中计了。”他道,“来不及了,今日便是你我殉国之日。”
“可是……”
卫队长回过身,打断了副将的话:“立刻传书许州,报竺岚卫全军覆没,哨所失守。你把消息发出去,然后带上其他人,我们出城迎战。”
缠绕着烈火的炮弹接连落下,将城门砸的粉碎。竺岚卫淹没在火海中,映亮了绯红的朝霞。
许州下过暴雨之后,便是连日的酷暑。阳光明亮晃眼,空气也变得潮湿而粘稠起来。
屋子里热的人待不住,阎止索性搬到县衙后身的高楼上处理公务。屋内四面窗户大开,偶有凉风过堂,缓解了几分暑热。
两天前竺岚卫失守,传书送到县衙时已是深夜,他与林泓再无就寝的心思,对着商讨了整整一晚。
像是种不祥的征兆般,紧接着,恭州的军报像雪片一样飞了回来。傅行州打得尤其艰难,突袭恭州的是羯人主力,双方人数相近,又借着地势天险纠缠,谁也无法前进一步。
今早传回的一份军报中,傅行州亲自带兵突袭,将羯人的封锁线撕开一道口子,是数日以来唯一的好消息。
林泓推门进来,抹了一把头上的汗:“今天怎么样?”
“还好,”阎止想着傅行州,声音也轻快了些,“有好消息。”
林泓拿起战报一目十行地看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坐下喝了几口茶,刚要说话,又听门外通传:“北关战报!”
阎止接下,拆开看完,脸色却变了。
“出什么事儿了?”林泓手里还握着茶杯。
阎止少见的面色阴沉,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泛着白色,已是在发火的边沿。他将战报往旁边一递,没说话。
林泓迅速地扫过,心跟着沉了下去。战报交代得简明,一支羯人精锐穿行山路,躲躲闪闪地走了四五天。现在绕过恭州,直指陪都而来,还有不到五十里。
“这怎么可能?”林泓惊愕地抬起头来,“这一队人是怎么进来的?”
阎止站在地图前,手指在山间穿行而过,很快便清楚地理出了一条路径:“是从北关进来的。”
林泓侧头端详着,却问道:“北关一直是由傅家把守,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
阎止摇了摇头:“这件事我和傅长韫早有怀疑,只是一直不得空回去查。当时珈乌逃窜到京城,是怎么从傅行川的帅府里逃出去的?我们猜想,西北军中可能早就出问题了。”
林泓哑然不语,如果此话当真,等在后面的就会是一场棘手的大麻烦,光是想一想便山雨欲来。
然而羯人精锐步步逼近,眼下不是考虑这件事的时候。林泓很快收回心思,问道:“这支精锐有多少人?”
“两千。”阎止道,“后续恐有增援,还不清楚。”
“那城中的人手不够,傅长韫留下了五百人,右锋卫还有八百人,但都是没上过战场的府兵,做不得数,”林泓面色铁青,“凛川,我们得出去借人。”
“怎么借?”
林泓道:“我向京城请援兵,百里加急送去,快些两天便能批下来。我们借调附近州府的兵马,能一解燃眉之急。”
“这个办法我想过,行不通的,”阎止晃着杯底的茶叶沫,话音淡淡,“安恪年怕惹麻烦,有意隐瞒。你的消息再灵通,现在也根本传不到京城。”
林泓脊背一僵,此前从未想到过这一点:“那怎么办?”
“我还没想好。”阎止停顿了一会儿,将茶杯放回桌上, “只是城里等不起了。精锐直奔许州而来,一旦在城外开战,光靠你和我领兵,连一座城门都守不住。”
林泓苦笑:“是这个道理,但是现在哪儿还有人可用?”
“牢里的纪荥和魏峰,”阎止抬头看着他,“两位都是良将,能谋擅策、领兵无数。眼下许州城危在旦夕,还有比他们更合适的人选吗?”
林泓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好友,慢慢道:“你是想借着这个机会,保下魏峰的一条命吧?”
“魏峰不算无辜,但张贺实在无耻,”阎止道,“就算魏峰罪名深重,立功无法相抵,我也会找个机会帮他改名换姓,从右锋卫摘出去,换个地方活着。”
林泓无言地叹了口气。他太知道阎止的脾气秉性,一旦他下定了决心要做什么事,就没有人能再劝得了他。
“知道了。”林泓拧着眉头道,“只是让魏峰两人从牢里出来,还需要张贺的同意,毕竟还是他们的顶头上司。我会先找张贺说一说,但依他敢当面刺杀姚大图的行径,即便是我去谈了,他也未必会在乎。”
阎止听罢,却仰头看着他笑起来。林泓性子急但心思细密,他此时板着脸井井有条地分析出来,颇有些在京城时盘算周旋的意思。阎止从旁观看,觉得实在是好玩。
“你笑什么?”林泓茫然。
“没什么。”阎止将笑意敛在嘴角,“张贺同不同意也由不得他了,我只要需要尽快见张贺一面就可以。”
第66章 星夜
傅行州掀开主帐的帘幕,大步走入,将外面炽热的暑气带了进来。
营帐之外日头正盛,尽管隔着一道山麓,厮杀声与交戈声还是远远地传了过来。西北军合围恭州数日,依然没有什么进展,反而随着时间的延长而陷入被动。但傅行州此时顾不上外面的困境,看向一旁的徐俪山。
“线报是怎么说的?”傅行州横眉立目,“羯人精锐突袭许州,还有多远?”
“还有四十里,”徐俪山面带忧色,“按这个速度算下去,这支精锐不到两日就会到许州。”
傅行州站在地图前,手指点在恭州与许州之间复杂的山势上,仿佛砂石一般粗粝硌手。他心中来回权衡了几次,还是转身道:“还有多少人可以抽调?”
徐俪山面带犹豫,向身边看去。
傅行州麾下的两位将军都在,高炀领了恭州的军报,连夜从北关赶了回来。他刚刚在旁盯着地图思索着,一直没有开口。
“将军三思,”高炀道,“我们与羯人对峙多日,靠的就是一份势均力敌,谁也没有办法多占一份便宜。可是如果此时我们派人回去,军中人手不足,恐会兵溃如山,恭州也守不住。”
傅行州面色沉沉:“这我知道。可许州是北面咽喉,一旦出了差池,羯人将长驱直入危及京城。退一万步而言,不是恭州所能相比的。”
“在下岂敢让将军弃之不顾,”高炀神情冷静,依然在劝说他。
“许州也有军备和储粮,即便与羯人交锋,坚持五六日不成问题。但我们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线突破,正是需要合力猛攻,撕出一道口子的时候。等过了这个紧要关头,再回防许州不迟。”
傅行州没有应声。他心里很清楚,高炀的分析句句在理。战事讲求机缘,眼下的优势一旦错失便再无机会,相当于将恭州拱手让出。
可他盯着地图上许州两个字,心里对阎止的惦念与担忧便不可抑制地滋长起来,如同身在火中,又不可言明。
营帐里一时无人说话,高炀还想再劝,却见士兵匆匆进来:“许州急报!”
傅行州蓦然回身,让他呈上来:“何时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