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这次突袭许州是珈乌给他的机会,图额满有种预感,自己这辈子要是想翻身,唯一的指望便是眼前的这场胜仗了。
  图额满灰色的眼珠一动不动,露出贪婪的光,像是在看着未来一生的荣华富贵。他心里忽然涌起了一阵急不可待的快意,想要亲手刺穿这只雄狮的心脏,砍下它的头颅,牢牢地钉在自己功劳簿上。
  “全军列阵!”
  他从腰间霍然抽刀,直指天空:“——随我夺下这许州!”
  远处的地平线上泛起一片尘土,而后便冒出黑压压的军队,一眼望不到头,向着城门越逼越近。
  林泓和魏峰身着铠甲,守在许州的正门上。两人凝视着远方,只觉得空气沉凝,夹杂着北关之外鲜血的味道,越来越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魏将军,”林泓道,“我们的任务是守住城门,等阎凛川借兵回来。你不要冒进。”
  他的手按在腰间的剑上,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许州危亡,全在你我身上。阎凛川看重你,这第一声号令就由你来发。”
  魏峰面容刚硬,如同刀削斧凿:“承蒙阎大人搭救,魏某必不负所托。”
  林泓不再多言,几步走上城墙边沿,从腰间唰的一声抽出剑来,遥领全军戒备。
  “报——”
  士兵疾步跑来,报信道:“羯人还有三百米,已在我军射程之内,请将军发令!”
  魏峰神情凝重。他站在最前方,看向远处绵延不绝的羯人大军。城下火炮的轮廓清晰起来,黑洞洞的炮口直指城门,像是种无声的挑衅。
  他心中有什么忽得一落,耳畔纷扰的嗡鸣声骤然停了。
  “听我号令,”他声音如铁,传遍整座城楼,“今日务必牢守许州,寸步不让!”
  日光偏斜,一骑快马从竹林间疾驰过。青色的竹叶挂在阎止肩头,又簌簌地落了满地,仿佛世外桃源。
  阎止却无心顾及身边美景。他将去泉州的路线调整了几次,终于选定了一条捷径。虽是穿山翻林异常艰险,但能够节省很多时间。眼下他已经走了一半,大约天黑之前就能到泉州。
  眼下偏斜的日光,他准备停下休息片刻。
  他拔开水囊刚喝了两口,却听不远处传来马蹄声,人数应当不少。他心下警惕,勒着缰绳避到旁侧,便见一名小卒翻身下马,向自己拱手道:“敢问是阎大人吗?”
  阎止问:“何人在此?”
  小卒还未答话,便有一人从他身后越众而出,纵马前来。这人年纪很轻,容貌俊朗英气,又着一身黑色铠甲,更衬得少年将军英姿勃发。
  阎止认得来人。此人名叫霍白瑜,年纪虽小屡屡出奇制胜,战功无数,是黎越峥手下最得力的将领。他此前还考虑过,泉州一脉要派何人领兵,却不想是霍白瑜直接来了。
  “见过世子殿下。”霍白瑜在他面前停下,执着缰绳一拱手。
  阎止颔首:“霍将军好快的脚程,原本传书说两日内到,眼下不到一日便走了半程,如此一来当真省了不少时间。”
  霍白瑜轻轻一低头,算是承了他的夸赞,又道:“军情紧急,自然是能快则快。前面出了山,去许州有一条坦途,天黑之前便可回去,必不误许州军情。”
  阎止笑了笑,心道黎越峥驭人有方。
  他拨转马头,与霍白瑜并辔而行。山路崎岖,两人身后跟着军队,不能再像之前一样单骑疾驰,走的并不算快。
  阎止主动挑起话头:“黎总兵近来可好?他派霍将军亲自来,当真是给我面子,帮了我大忙。”
  “世子殿下谬赞了。”霍白瑜露出一丝笑意,“黎总兵与王爷都好,您不必挂心。他们这几日有公务抽不开身,这才让我来的。若非如此,许州这样的大事,黎总兵必然亲至。”
  阎止听出他弦外之音,偏头看了过去。
  霍白瑜能在泉州如此得到看重,除了军功以外,凭的是一份生性谨慎踏实。他们之前见过三四次,还算熟络,霍白瑜说话间仍是滴水不漏,一心向着泉州。
  但也只有如此,泉州方能远离是非、独善其身,不搅到京城的乱局中去。
  想到这一层,阎止便不再多问,岔开话题道:“霍将军此次带了多少人?”
  “三千。泉州驻兵有限,一日之内能调集的只有这么多人了。”霍白瑜道,“不过羯人征途疲乏,又不熟悉许州地形,拖住他们应当不是问题。”
  “三千人够用了。”阎止道,“这一仗我想应当速战速决,决计不能拖得太久。一旦许州在兵力上虚耗下去,对恭州而言便是很大的威胁。”
  他的说法与霍白瑜所想不谋而合,后者不禁追问起来:“此战计谋如何,世子殿下心中已有定夺了吗?”
  “是有一些。”阎止顿了顿道,“不过我在战事上只是略通皮毛,到时候还要请霍将军参详。”
  霍白瑜笑起来:“世子殿下不要客气。”
  一道火光闪过,炮弹裹成一个火球,砸在许州的东南角门上。
  羯人的攻势持续了整整一天,炮火与飞箭如同漫天大雨,将四座城门打得千疮百孔,摇摇欲坠。林泓与魏峰严守指令,因此虽然战况异常艰难,整个许州城也未曾让出一道缝隙。
  把守东南角门的是右锋卫二队队长孙可用。这道门窝在城内侧,预计遭遇到的攻击会比其他地方都轻。由于城中物资实在不够,这里的人手和储备便只是简单安置。
  孙可用更是从没上过战场,但是城中实在找不到别人,只得拎出了他放在这里。
  半个时辰前,羯人的一支小队绕道城南,突袭角门时炸出了一道口子。双方苦战已久,一经得手哪里肯再放过,立刻压下重兵猛打,东南角门马上就要撑不住了。
  孙可用站在城墙上,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羯人用巨木开始撞击城门,两侧的弓箭手打着掩护,一旦有人探头抵抗,就会被一箭射下城去。他下意识地数着撞击声,那道细窄的门栓根本支撑不了多久,城门破碎只是时间问题。
  他心里满是绝望,倒退了两步回到屋里,环顾了一下身边还剩下的人。
  “都跟我走,我们下去堵门!”孙可用大声道,“城门破了还有我们,羯人想要进来,除非踏着我们的尸体!”
  众人抵在门前,后背和身侧承受着剧烈的撞击,似乎五脏六腑随时会被挤压得吐出来。孙可用偏过头,透过越来越大的门缝,他看到羯人的脸近在咫尺,眼中闪着贪婪的光芒。
  他想对同袍再说句什么,背上又被重重地砸了一下,差点吐出一口胆汁。他低头看见门栓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像是个百病缠身的老人,随时都可能会断掉。
  孙可用咬牙扛着,手中攥紧了刀,决心一旦城破便与羯人拼命。就在门栓马上要断裂的一刹那,门外的撞击声忽然停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一柄长剑穿过门缝,将脆弱不堪的门栓挑到了一边去。黑甲将军纵马而入,身后跟着快刀铁骑,如同亮刀划破长夜。
  孙可用早就吓傻了,看着这少年将军如同天神一样,却不忘举着刀防备他:“你你你……你是谁?”
  霍白瑜一笑,从怀中摸了瓶药丢过去,纵马入了城。
  正门之外更是一片火海。羯人围着正门猛攻了三轮,在一个时辰前又卷土重来。
  林泓急喘了口气,挥剑将一个士兵打下城墙去,顿后半步看着残阳下的战场。城墙像是被血洗过了一遍,烧焦的味道与血腥味混在一起,整座城池像是人间炼狱。
  他不知疲倦一样,挥动着手臂不断打退跃城而上的士兵,心绪却跟着飘远了。
  卸任总兵之后,林泓走的是入朝拜相的路子,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天回到尸山血海之上,顶着炮火征战。
  但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生死存亡近在咫尺。如果今日许州城破,京城依旧懵然不知,谁能坐享太平。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腥味直冲鼻腔。他想,自己这辈子都不能忘记这个味道。
  “林大人!”士兵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城下大军集结,要炮轰正门!”
  林泓低头,见三座黑洞洞的大炮正对城门,炮口都指向同一个地方。他在心里飞速地计算了一下,三枚炮弹虽不至于将城墙打穿,但足以使结构变脆,而后只需轻轻一击,整座城便会轰然倒下。
  他猛然警醒,立刻命弓箭手去射杀装填炸药的士兵。但羯人防御严密,所有射出去的箭被一一打散,火炮手身边一时无人可近。
  林泓越过众人,在城墙上找了个绝佳的位置,手执弩机瞄准,余光却瞄到一柄冷箭在城下对准了自己。
  他犹豫片刻却没有动,正当他的手指将要扣下的时候,一柄匕首却先一步凌空飞出,刀头斜入,又稳又准地插进了火炮手的脖颈里。
  与此同时,数枚冷箭自下而上直奔而来。林泓矮身就地一滚,几支箭插在他刚刚伏着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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