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阎止面色坦然,示意他别害怕。而后压下他的肩膀,让他蜷在阴影深处,躲得更隐蔽一些。小泥巴刚刚躲好,便见阎止随手捡了一枚石子,向外抛了出去。
两个工头近在咫尺,此时明示自己的位置,这无异于引火上身。小泥巴紧张得瞪大了眼睛,却听见铛的一声,石子并未落地,而是打在了某种铁器上。
两名工头显然也听见了,相互对视一眼,便循着声音围了过去。一人举着火把,一人亮起大刀,喝问道:“什么人!”
火光映照,打在前面的工头还没看清,手腕便被扭过一周,大刀脱力掉在地上。从转角走出来一个人,身量挑高,一身深蓝色的短打,腰间别着一把剑,正是鲍虎。
“不长眼的东西。”鲍虎道。
被扭了手的工头捂着手腕,疼得支支吾吾开不了口。另一人定了定神,笑嘻嘻道:“呦,鲍爷怎么到这儿来了?姚老板都不见了,您不帮着找,怎么有工夫搭理我们的闲事儿。”
鲍虎双手抱在胸前,面色淡淡:“崔主事急着要人,你们在这儿磨蹭什么呢?”
工头道:“队伍里有人偷偷逃跑,就躲在这附近。刚刚石子打在鲍爷您的剑上,就是他们干的。要不您帮着找找?”
鲍虎不置可否:“我劝你还是快点滚蛋。要是误了崔主事的事儿,即便姚老板不在,告你一状我还是能的。”
小泥巴蹲在阴影里,抻着脖子听了一会儿,向阎止小声道:“这是怎么回事啊?这人是谁?”
阎止心道和料想的差不多,但是事在眼前,他没有时间解释了:“你一会儿自己回去,就说洞里太黑,走丢了。赶紧找到你爹和你哥哥,好好跟着他们。”
“那你呢?”小泥巴问。
阎止看着远处。火光渐渐暗下去,工头果然被三言两语打发走了,鲍虎转过身,向他们的方向走过来。
“我有办法。”阎止低头看着他,细细叮嘱道,“你别出声,等我们都走了,自己赶紧回去。来时路都是大路, 别走分叉口,记清楚了?”
小泥巴点点头,还想问他点什么,却见阎止先一步起身走了出去。洞穴中晦暗一片,四处漆黑,仅有一点点从洞口透进来的微光,到了深处已经几不可见。这一点微光落在阎止灰色的外袍上,让他忽然想起儿时夏夜看到的点点萤火,美好而遥远。
小泥巴愣愣地盯着洞中唯有的那一点亮光,剧烈的心跳却渐渐平缓下来。他捂住自己的嘴,不再发出一点声音,仰起头靠在冰冷的岩壁上。
洞穴里静静的,连脚步声也听不到,工头带领的队伍已经走远了。鲍虎就站在不远处,黑色的轮廓一动不动,手却按在了剑上。
阎止撑了一下石墙,笑道:“姚老板想见我,何必这样大费周章。劳烦你带个路吧?”
鲍虎站着没动,声音平平板板地传过来:“阎大人是聪明人,我们姚爷心诚,万万不敢托大。请您来一趟,恐怕还要辛苦您一下了。”
阎止冷笑起来:“姚老板三番五次地试探,这份诚意我心领了。我现在人已经在这儿了,又跑不掉,自己会走路。”
鲍虎没再回答,他抱着剑在黑暗里站了一会儿,转身向深处走去:“请随我来。”
掌灯时分,山门内外鸣了两遍暮鼓。洒扫的看门人拿了大锁,两扇朱漆大门拽上了一半,要落锁了。
他还未将铁链顺过来,便见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横冲直撞地停在了山门前。车夫一扬马鞭,险些打在他脸上:“起开,别在这儿挡道!”
看门人诺诺地退下,刚刚把未上锁的大门拉开,马车便擦着他的鼻尖绝尘而去。
傅行州放下车帘。在他对面,宽敞的马车里还坐在一个中年男人。这人身材瘦削,留着一水灰白的山羊胡子,通身上下都是上好的暗金纱,价格以千两计。他此时带着笑意,向傅行州客气道:“看山人不懂事,您别介意。”
今天早些时候,方三算是吃够了苦头,乖乖地带着傅行州去见崔主事。但不想今天来查账的不是崔主事,是他帐下的陈师爷。
不管来的是谁,在傅行州看来都是一个道理。在方三的引荐下,他向采灰场豪掷了三万两白银,砸的陈师爷眼睛都直了,连忙将他奉为座上宾,成了山中独一无二的贵客。
天色擦黑,陈师爷托词山中溽热,执意要请他回城里住,傅行州自然是顺水推舟。这马车高大而华丽,内饰是清一色上好的黑檀木,更配上贝母玳瑁镶嵌银丝,在四壁上画着清雅的美女图,与县衙的贫气差了十万八千里。
陈师爷笑道:“傅老板晚上想吃点什么?咱们许州城虽然不大,但胜在便利,南来北往的好东西都有。只有您想不到的,没有我们做不出来的。”
“陈大人看着安排吧。”傅行州有些心不在焉,“你刚刚说城里有条河,正好能看见这座山?我倒是有点好奇。”
“您说的是,自己的买卖嘛,还是看着放心。”陈师爷从善如流,“好说好说,这条河是吴老板的私家花园,名叫琳河,常年在画舫上办私宴。美酒歌舞一应俱全,保证不让您失望。”
傅行州心想这倒是意外收获,他笑了笑道:“歌舞就不必了,内子管的严,不让听这些莺莺燕燕的,免了吧。”
陈师爷哈哈一笑:“不知怎样的绝色才能配得上傅老板这样的才俊。改日尊夫人到许州来,我们一定好好款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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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迷雾
夜色彻底下沉。画舫入水,推开水面上倒映出的阑珊灯火,如同碎金撒入波纹。
傅行州眼前的许州像是换了一处地方。琳河两岸雕梁画栋,奇珍盈集,草木间隔着几步便点缀一颗夜明珠,光线柔和,将四周罩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陈师爷带来的酒确实不错,醇厚浓郁,沿岸飘香。两人乘着画舫缓缓而行,边喝酒边闲谈,月至中天时都已经是半醉。
傅行州刚赢了一划拳局,兴味正浓,顺口改叫了陈师爷的字:“实平,吴仲子这么华丽的的花园,你们说用就用,都不用提前打招呼,崔主事真是神通广大。”
“那是当然,”陈师爷已至微醺,有意炫耀,说话声也扬了起来,“我们崔大人和吴老板那是至交了。吴老板刚发迹的时候,那是我们大人一手扶持、排除万难啊。要不是这样,吴记商行在许州能有今天吗?”
傅行州给他斟上一杯酒:“那采灰场呢?山里潮湿又闷热,我看谁也没兴趣去看,怕不是吴老板压根不在意吧?”
陈师爷连连摆手:“这你就大错特错了,采灰场是吴家最大的一笔生意。”
船行到正中,正好能远远地看到郊外的山,他伸手点了点:“要是没有这座土山头,吴家根本做不到这么大,也报答不了我们大人的恩情哪!”
夜色之下,远山只有一道模糊的影子。傅行州遥遥望着,心中却不可抑止地涌起思念与担忧,仿佛阎止微凉的手指又一次拂过他的手背,也落在了他的心上。
他眯了眯眼睛,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又向陈师爷道:“这话是怎么讲的?”
陈师爷神色洋洋:“这山上能采灰,原本是我们崔大人发现的,一早就说是个发财的好营生。但是之前朝廷不是发了明文,让停了采灰吗,之前那个许州知县就是死脑筋,说什么也不敢干,这好处干看着捞不着。”
“后来我们大人想了个办法。你还记得之前梅州出事,查出来兵部乱报档案那件事吗?我们大人使钱买通了人,将之前那知县的名字也加上去,一并弹劾,把他挤走了。这份钱就是吴仲子出的。后来又来了这罗知县,他跟吴仲子认识也是我们大人引荐的,才有了现在的买卖。”
“所以说啊,这采灰场能开起来,一大半都是崔大人的功劳。吴仲子就是个吃好处的,要是再不经营好了,能对得起谁啊。”
“原来是这样……”傅行州的神情暗了又暗,隐在影影绰绰的灯下看不分明。他递一盘下酒菜给陈师爷,感叹道:“崔大人着实是不容易。北面流民涌入,这事儿又落到他身上,事事都要操心,恐怕是颇费脑筋、分身乏术吧。”
陈师爷夹着一粒花生米,偏过头看着他:“这你又错了。流民一来,反而帮了我们的大忙了。你之前在山里看到的那些做工的人,十有八九都是从流民中招来的。”
“这怎么可能,”傅行州笑着抿一口酒,“流民拖家带口的,又不打算常住,会那么踏实地应募?”
“这你就不明白了。流民流民,胜在一个流字。”陈师爷笑道。他起身向船工打了个呼哨,画舫偏转,在分叉口向着一条支流驶去。
傅行州看向沿岸,画舫一路向南,不多时便看到了流民安置所的轮廓。安置所的后门外,紧邻着一座码头。这间码头被民居故意围起来,两侧全是琳河的高墙,不在河中根本发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