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变故陡生,傅行州却隐隐觉得不对劲,方三察觉不假,但还没到要撕破脸的时候。
  他正想着,左手却被阎止在桌下握住了,发凉的拇指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了几下,又停了一停,而后便放开了。
  傅行州诧异之余,却听背后劲风袭来,冷刃破空而至,正是那日被打晕在地上的鲍虎。
  他下意识地要去拉阎止,却见阎止先一步动了。
  阎止左躲右闪,侧身避开自己的手,而后倒退两步,闪开鲍虎刺过来的白刃。他身形全无章法,退着步子绕了几圈,很快便被缠住。
  鲍虎不多周旋,上前一把揪住阎止的前襟,刀背往他后颈一劈。阎止失去意识,要倒下去,又被鲍虎用刀比着脖子拎了起来,快速地向外退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傅行州想都没想,从旁夺了把刀,朝着鲍虎便追。方三在他身后大步追上,抄起桌子扔在他身前,堵住去路,又闪身与他缠斗在一起。
  方三身手不错,但也不算太难缠。即便如此,傅行州把他彻底摁在地上时,阎止已经无影无踪了。
  傅行州用刀尖指着方三:“他在哪儿?”
  方三仰躺在地,气喘如牛,吓得连连摇头:“大侠饶命,我实在是不知道。鲍虎是姚大图的心腹,一举一动都是他的授意。他们有什么事儿是不会和我说的。我真的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
  傅行州方才定了一定,渐渐也想明白阎止是什么用意了。他不想则已,明白过来只觉得火气上涌,心道这人真是越来越大胆,竟能什么也不与他商量,自己挨一刀便跑了。
  他想着,提刀在方三脸颊上定住,而后向下一划,留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方三一抖,傅行州冷冷道:“别再耍花样了,管好你的嘴巴,带我去见崔主事。”
  阎止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身边闷热无比。周围锤敲斧凿之声不绝于耳,向来是方三说的洞穴深处,加工石灰的地方。
  后颈仍是隐隐作痛,阎止揉着脖子慢悠悠地坐起来,只听身旁有人道:“你醒啦?”
  阎止循声看去,见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人,和周之渊差不多岁数。这少年一双眼睛亮亮的,正看着自己:“要喝水吗?”
  阎止道了谢,再向四周看去。这里像是务工之余休息的柴房,只能听见声音,看不到外面是什么情形。兴许是天色还早,不到下工的时候,柴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少年人不多时便回来了:“给。”
  阎止接过来拿在手里,却看向这孩子:“这不是采灰的地方吗,你这么小,怎么到这种地方来?”
  少年人见他容貌俊美,心里觉着喜欢又亲切,转身挨着他坐下:“我是跟着爹爹和哥哥来的,他们说来挣大钱,就把我也带来了。”
  看样子这孩子一家人都在这里,只是不知是何来路。阎止便问:“你叫什么?”
  “小泥巴。”
  阎止一笑:“那大名呢?”
  “我没有大名,”小泥巴摇头晃脑,模仿着大人的样子,“我哥说了,有钱人家才给孩子起大名。我们这种人家,能吃饱饭就不错了,有名有姓也没人叫的。”
  阎止见这孩子天真烂漫、不知忧愁,想来虽是家境贫寒,也让他没吃过什么苦头。他便问:“你一家从哪儿来,为何停在许州?”
  小泥巴道:“我们家原本在颖州,我爹说我们家交不起税了,住不下去。大哥哥,为什么我家交不起了呀?我看隔壁邻居还好好的呢?”
  阎止一怔,他早前曾听说过富户买通乡里、均摊税费,往往压得平头百姓苦不堪言,背井而走。原想只是传闻,不料如今就在眼前。
  他停顿许久,也没想好怎么解释。所幸小泥巴问完就忘,又道:“你怎么也是这样被绑进来的呀?跟高良哥哥一样。”
  阎止问:“你是说李高良吗?”
  “是呀,”小泥巴看着他,“高良哥哥手可巧了,还会用小石子给我刻小动物呢。你看。”
  第51章 试探
  小泥巴说着,顺手往窗根下指了指。石头雕成的小动物在墙边排成一排,大约有十来只,栩栩如生。单是小狗就有三四种不同神态,看起来李高良不止手巧,对这孩子也很上心。
  阎止捏起一只小猪,拿在指尖把玩起来,问道:“你知道李高良去哪儿了吗?”
  问起这个,小泥巴有些落寞,摇了摇头道:“我有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阎止问:“你上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大概是半个月前吧,”小泥巴在膝盖上支起脑袋,“那天工头说山里面发现了什么东西,叫了好多人过去挖,就把他拉走了。然后他就再也没回来。”
  “和他一起去的人呢?回来了吗?”阎止问。
  小泥巴懊恼道:“都回来了啊,只有高良哥哥没回来。我爹和我哥不让我多问这事儿,我本来还想偷偷打听一下,只是过了没多久,回来的那些人就陆陆续续地被调去其他地方了。山里这么大,我想找也找不到了。”
  这时间可就对不上了。按照小泥巴的时间来算,李高良半月前从采灰场离开,足足过了五天才被送回家中。期间这段时间,他在山里做了什么?
  阎止还想再问,只听外面忽然喧哗起来,紧接着柴房的门被人推开,屋外闷热的湿气一下子涌了进来。他抬起手臂挡了一下外面晃眼的亮光,见一个工头模样的人大步走进来,对着他们两人点了点,粗声道:“你们两个起来,跟着走!”
  阎止撑着地站起来,颈后稍动一动便开始疼,十有八九是青了。他将外袍向上拽了拽,发现根本就挡不住,索性不再管了,拉起小泥巴走出门去。
  这石洞远比他想象中大,昏暗阴沉,一眼望不到尽头。蒸汽弥漫着整间屋子,几步之外便是一片模糊,又无处不回荡着锤敲斧凿的声音,听着尤为可怖。
  洞里的工人对于临时抽调已经熟视无睹,没被点到的人依旧埋着头,像是听不到一样。小泥巴握着阎止的手越攥越紧,他缩在阎止身后,慢慢地却不肯走了。
  “怎么了?”阎止回过身。
  小泥巴望了一眼聚在门口的队伍,两名工头将首尾看住,依次清点过去。小泥巴眨眨眼睛,小声道:“上次高良哥哥被叫走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阎止单手放在少年人的肩上,问道:“你爹和你哥哥呢?”
  “他们估计还没听说吧,”小泥巴茫然地看着远处,不知道在找什么,“山里这么大,几天见不到都是有可能的,也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洞口旁边,工头清点一遍,发现他们两人还在原地,高声骂了几句后,便挥着鞭子凶神恶煞地追了过来。
  时间紧迫,阎止不能再多留。他反手拉过小泥巴,边走边侧身嘱咐道:“一会儿跟好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明白吗。”
  石洞之外,一队人连着转了几个弯,采灰场的震耳欲聋的敲击声便再也听不到了,周围静的令人发毛。队伍在洞穴中无声无息地前进着,唯有最前面打着一束微弱的火把,其他地方都黑漆漆的。
  偶有碎石子被踢到石壁上,再滴溜溜地滚到一行人脚下,这回声几经放大格外阴森,几次都把队里的人吓得跳起来。
  阎止走在队伍最后,他借着黑暗,拉着小泥巴和众人微微隔开了几步,侧耳向洞中听去。在两人身后,不知何时跟上了一道影子,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像是就瞄准了两人一样。
  小泥巴倒是毫无知觉,他魂不守舍地盯着最前面的火把,嘴唇抿得发白,显然是十分紧张。阎止轻轻握着他的手,心里计算起他们在洞穴中走出的距离。
  他们走了约两炷香的时间,队伍还是没有慢下来的意思。依照这座山的体量而言,阎止猜测工头是要带他们去山的另一侧。这样算起来,路程刚刚过半,距离采灰场的石洞并不是太远。
  他想着,俯身在地上捡了一块石头,足有小孩拳头大小。小泥巴疑惑地看他一眼,阎止笑了笑,悄悄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在经过下一个转弯的时候,阎止故意稍慢了半步。他手腕一压,示意小泥巴背靠石墙,在他身后躲好,左手将石块瞄向暗处,朝着人群脚下掷出去。
  被砸中的人大喊了一声,石块又骨碌碌蹦了几下,带起几块小石子四处迸溅。黑暗中的人惊吓过度,四处摸索着往回跑,叫喊声此起彼伏,队伍一下子乱了。
  阎止趁乱拉起小泥巴向一旁的岔路跑去,闪身躲进石墙一块深凹进去的阴影中,两人肩顶着肩,都蹲了下来。
  小泥巴一脸惊慌,刚要说话,阎止立刻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不要出声。果然过了没多久,洞穴中便安静了,两个工头的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快找,少了两个人!”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渐渐走近了,小泥巴脸色发白,抬头向外看了一眼,只见两道火光已经到了不远处,正朝他们一点点地逼近过来。他缩回身,向阎止比口型道:“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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