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难道是……
  “备马!随我登高瞭望!”李勣抓起佩剑,大步冲出营帐,登上营寨内临时搭起的瞭望高台,极目远眺。
  东方天际,晨曦初露,却被一股更庞大、更汹涌的烟尘所遮蔽。
  地平线上,一道黑色的潮线正滚滚而来,马蹄踏地的闷雷声即便隔着二十里也隐隐可闻。
  烟尘中,一面巨大的玄黑旗帜猎猎招展,旗面上绣着一只振翅欲飞的金色神鸟。
  神策军的标志。
  “神策军?!”李勣身边的将领失声惊呼,满脸难以置信,“神策军拱卫京畿,非天子亲诏不可轻动!怎会……”
  李勣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拳头死死攥紧,指节捏得发白,这绝不是兵部的援军,更不是冯青烈能调动的力量。
  整个大夏,能无声无息调动神策军精骑的,唯有两人,皇帝,以及那位深得帝心、权势熏天的长公主,赵元姝。
  她在此刻出现,绝非偶然,她代表的不是增援,是来摘桃子?
  还是……来保冯玉麟?
  “传令!全军戒备!弓弩上弦,拒马加固!没有本帅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营寨三里之内!苏冲!”
  “末将在!”
  “潜袭计划,暂停,所有人撤回营内待命,替身也先扣下。”李勣语速极快,目光死死锁定那支越来越近、气势逼人的玄甲精骑,“赵元姝此来,敌友难辨。在她亮明意图之前,我们一动不如一静,冯玉麟的命,或许……暂时更安全了。”
  苏冲心中一凛,立刻明白了李勣的顾虑。
  在长公主的威压和数千神策军精骑的虎视眈眈下,任何针对云州的激烈行动,都可能引发不可预测的连锁反应,甚至成为公主介入的借口。
  “末将遵命!”他抱拳,迅速转身去传达命令。
  “神……神策军?公主殿下?她……她来做什么?”王兆兴也跌跌撞撞地爬上高台,看到那面金翅神鸟旗,嘴唇哆嗦着,他此刻的心情比被沈今生点名时更加惶恐,冯青烈是权相,赵元姝却是真正的天潢贵胄,手握重兵,深得帝心,她若插手,局面将彻底脱离他和冯相的掌控。
  李勣看都没看他一眼,只冷冷地抛下一句:“监军大人,管好你的人,也管好你的嘴。在殿下面前失仪,谁也保不住你。”
  说完,他整了整甲胄,深吸一口气,大步走下高台,准备迎接这位突如其来的、分量极重的“客人”。
  ——
  沉重的马蹄声如同滚雷,最终停在了京营辕门外百步之遥。
  烟尘渐散,神策军的军容展露无遗。
  清一色的玄黑明光铠,在晨曦下泛着冷硬的幽光,坐下战马膘肥体壮,神骏非凡。
  数千精骑肃然列阵,鸦雀无声,唯有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一股久经沙场的铁血煞气扑面而来,竟丝毫不逊于李勣的京营本部。
  阵前,一匹通体乌黑、四蹄踏雪的骏马格外神骏,马上端坐一人,并未着甲,而是一身剪裁利落的玄色劲装,外罩一件暗金云纹的织锦披风,身姿挺拔,面容隐在兜帽的阴影下,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一抹血色的唇,虽未显露真容,但那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的雍容气度与无形威压,已昭示了她的身份。
  在她身侧,落后半个马位,是一名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将领,身披玄甲,气息沉凝,正是这支神策军的统领。
  李勣带着苏冲等核心将领,亲自迎出辕门,在阵前站定。
  他抱拳行礼,声音洪亮沉稳:“臣,镇远侯李勣,参见长公主殿下!不知殿下鸾驾亲临,有失远迎,望殿下恕罪!”
  马上的赵元姝并未下马,兜帽下传出的声音清越悦耳,清晰地传遍全场:“侯爷免礼。军情如火,本宫奉父皇密旨,巡视北境,防范宵小。行至附近,闻听云州战事胶着,贼酋猖獗,竟敢掳掠宰相公子,实乃我大夏奇耻大辱。特率神策军一部前来,一为震慑北辽,使其不敢妄动;二为襄助侯爷,早日荡平贼寇,救回冯公子。”
  一番话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既抬出了皇帝密旨,点明了防范北辽的大义,又表达了襄助之意,将自身置于一个看似超然实则随时可介入的位置。
  李勣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恭敬:“殿下心系国事,不辞劳苦,臣等感佩,只是贼酋沈今生凶悍狡诈,挟持冯公子盘踞孤城,我军正行围困之法,断其粮道,耗其锐气。强攻恐玉石俱焚,危及公子性命。殿下神兵天降,贼寇闻风丧胆,实乃我军之幸!”
  他巧妙地将围困策略再次强调,并点明了冯玉麟这个最大的顾虑,既是向公主解释现状,也是隐晦地提醒:现在强攻不合适。
  “哦?围困?”赵元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侯爷老成谋国,此法稳妥。只是……”
  她话锋微转,带着一丝探究,“本宫听闻那贼酋沈今生,便是昔日江南道乌镇沈家遗孤?此獠身负血仇,亡命之徒,心性狠戾难测。冯公子落在此等凶徒手中,时日拖得越久,恐……变数越大啊。”
  轻轻一句,便点破了沈今生与冯、王之间的血仇,将冯玉麟的险境赤裸裸地摆在了台面上,给李勣施加了更大的压力。
  这既是对李勣的试探,也是在敲打一旁脸色煞白的王兆兴。
  李勣心头一沉,正要开口。
  王兆兴却按捺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殿下!殿下明鉴!贼酋沈今生恨我入骨!下官忧心如焚,恨不能以身代之啊!求殿下做主,速速发兵,救救我家公子吧!”
  赵元姝的目光淡淡扫过王兆兴,那目光如有实质,让王兆兴瞬间噤声,浑身发冷。
  “王监军爱主心切,本宫理解。但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岂能意气用事?侯爷统兵多年,自有方略。本宫此来,是襄助,而非掣肘。”
  她轻轻一句,便将王兆兴的哭诉求情定性为意气用事,既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又再次将压力精准地导向李勣。
  她微微抬手,示意身后的冷峻将领:“武统领。”
  “末将在!”那冷峻将领沉声应道。
  “率本部人马,于京营东北三里外择地扎营,与李侯爷互为犄角,严密监视云州北门及黑云岭方向,严防贼寇流窜或北辽异动。没有本宫和李侯爷的联署命令,不得擅动一兵一卒。”
  “末将领命!”武统领抱拳,立刻指挥麾下精骑,无声而迅疾地转向东北,开始构筑新的营盘。
  动作之高效,军纪之森严,令李勣麾下的将领都暗自心惊。
  赵元姝这才转向李勣,语气缓和了些许:“侯爷,围城辛苦,粮秣可还充足?若有所需,本宫神策军随军尚有些许粮草,可暂解燃眉之急。”
  这一手恩威并施玩得炉火纯青。
  先是展示武力,再表明立场,最后抛出一点甜头,既给了李勣台阶,也牢牢掌握了主动权。
  李勣心中念头急转。
  赵元姝的粮草是毒饵,接了,就等于承认自己粮道断绝、军需困难,更欠下人情,以后在赵元姝面前更难挺直腰杆。
  他沉声道:“谢殿下厚爱,我军粮秣尚能支撑,且已严令邻近州府火速调运,不敢劳烦殿下。”
  “如此便好。”赵元姝似乎并不意外,轻轻颔首,“那本宫就在营中静候侯爷佳音。望侯爷以国事为重,亦以冯公子安危为念,早日破局。若需本宫从中斡旋,或与那沈今生……谈谈,侯爷但请直言。”
  最后一句“谈谈”,她说得意味深长。
  “臣,谨记殿下教诲!”李勣再次抱拳,心中却是警铃大作,赵元姝的“斡旋”和“谈谈”,恐怕才是她此行的真正目的。
  她已将目光,直接投向了云州城内。
  投向了那个……
  名叫沈今生的人。
  第 107 章
  翌日,天刚蒙蒙亮,大雾散去,东方朝霞似火,照耀着大地。
  城内的粥棚依旧排着长龙,稀薄的米汤混着野菜根,勉强吊着数万人的性命。
  王管事的嗓子彻底哑了,只能靠眼神和手势维持秩序,山猫带着人巡逻,目光锐利地扫过街巷角落。
  然而,表面的平静下,饥饿的利爪正撕扯着紧绷的神经,府库存粮锐减的消息如同瘟疫般悄然蔓延,恐慌在沉默中滋生。
  冲突爆发在城东一处相对完好的坊市。
  “姓孔的!你们家粮仓里堆得跟小山似的!当我们瞎吗?”一个面黄肌瘦的汉子,眼窝深陷,指着坊内一座高门大户嘶吼,身后跟着一群同样饿得眼冒绿光的流民和贫户,“城都要破了!你们还藏着掖着,想饿死我们所有人吗?”
  孔府大门紧闭,管家带着几个健壮家丁守在门口,色厉内荏:“放肆!我家老爷是正经捐了钱粮的!府里上下几十口人也要活命!谁知道这围城要多久?你们想抢?问问赤焰军的刀答不答应!”
  “赤焰军说了,同舟共济!你们这是囤积居奇!”人群中有人高喊,“王管事!周先生!你们管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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