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姜枕环顾四周,听他这么一说,再仔细一闻。那沉寂的杂粮味中,的确有一丝不为人知的腐朽味道在蔓延。
  姜枕想也没想,轻点了下足尖,根须透过木板,往泥土的四周搜索去。果不其然,周边的鬼气严森,但奇怪的是,那并不是饱含冲击的,而是——
  姜枕瞪大眼睛,问:“凡人?”
  谢御颔首:“嗯,不愿投胎的百姓。”
  姜枕还没缓过来,又听他道:“走吧。”
  旁边的白衣剑修站了起来,姜枕急地伸出手,扯住了他的袖子:“等等。”
  “谢御,你要帮他们?”
  姜枕抬起视线,问:“你只做你的分内之事,降妖除魔。那它们的心愿,跟你有什么关系?”
  当务之急,的确不是讲这些道理的时候。但姜枕却觉得没由来的烦躁,似乎还埋在那满目的雪里,手求生地往上刨,扒出了领主的尸骨,回过头,又看见三万阶那些百姓的哀悼。如果这些声音尚且无声,无人所管,那谢御为什么管这桩?
  姜枕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纠结,他比谢御还要矛盾。
  谢御低头看他,旋即抬手,掰开他的手指,牵了起来:“降妖除魔,分内之事。人生前所事,归天道所管,我无需顾忌,死后若不得安生,未免太过凄惨。救或不救,看似一念间,实则天定所为。”
  谢御缓慢地攥紧了他的手,又告诉了一个道理:“无需因救此,而悔之当初,修士可圈养凡人,天道便可圈养修士。”
  姜枕怔愣,直到谢御持起门前的一把青色油纸伞,伞柄在他的手中翻转,最后“砰”的展开,将门击开,一点光亮顺着电闪雷鸣的夜,和冰凉的雨丝,将他们扯入真实里。
  姜枕恍然若失。
  ——
  往前走,大雨滂沱,将路洗得锃光瓦亮。看着那些积起的水泊,里面倒影着的青伞,姜枕脸颊畔时而擦过雨丝,余光之中,两手十指相扣,谢御问:“枯树在哪?”
  姜枕指了一个方向:“那边。”
  头顶是电闪雷鸣的声音,时而有鸟雀惊叫的哀鸣。姜枕抬起脑袋,望了过去,却什么都没看见,反倒被突如其来的闪电白光晃了眼。街道上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一场风雨来得这么蹊跷,却无人议论。
  远方传来打更夫沉重的声音:“三更到——”
  轰隆。
  电闪雷鸣,火光乍现。
  姜枕看向那遥远而旷似飘渺的地方。枯树屹立在中央不倒,只摇曳着红色的触须,随风飘扬。天边撒着黄符,地上淌着鸡血,犹如一派炼狱。
  “……”姜枕张了张口,说了另外一句话:“待会儿要打起来,你别让我退后。”
  谢御:“……”
  姜枕道:“我想陪着你。”
  ……你要是都被打伤了,我能逃到哪去。姜枕内心吐槽。
  谢御:“嗯。”
  手心里的温度是热乎的,是像日头般的暖,姜枕侧过脑袋,将思绪全部倾注在相连的地方。谢御牵着他,撑着伞,无畏地往前走。
  “天安勿躁,小心火烛——”
  打更夫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姜枕听得有些失真,重读道:“天安?勿躁,小心火烛?”
  天安,勿躁,小心,火烛。
  石路上,唯一照明的红灯笼被雨打得再也抬不起头,周遭陷入一片昏暗,只有苍穹的雷电才时而照亮那粘稠的路。
  鸡血在空气中弥漫着腥味,又被雨水冲刮,混上了泥土味。那些如灰烬般的产物跌在了脚边,突然间,手中被塞了一把伞。
  姜枕侧过头,不明所以,但还是踮了下脚,给谢御把雨遮得严实。
  谢御道:“别担心。”
  “?”姜枕不懂,“我担心什么?”
  有怪就打怪,有鬼就打鬼,一个天才般的少年剑修和人参精,就算打不过。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姜枕想,“莫欺少年弱。”
  谢御看了一眼,大概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了,内心居然生出一点无奈,解释道:“有人来了。”
  吱呀——
  话音刚落,右边的门突然响了一声。
  第48章
  姜枕侧过头, 只见右侧的堂屋微微敞开了一个角,里头漆黑,看不见陈设。暴雨猛烈地撞击在窗棂上, 发出嘎吱的响声, 衬得里头更加静谧, 人影无踪。
  这不太对。
  姜枕后退一步, 内心做好了准备,却被谢御攥住了手腕,没由来的一抖。后者道:“没事了。”
  或许是说悄悄话,谢御低了头, 声音压了些,原本清润如玉的调子变得有些哑,顺着淅沥的雨声进入耳里,莫名有些痒。姜枕心口有种异样的感觉, 像是要跳出来, 但还没摸清, 便抿着唇,故作严肃地点了头。
  谢御却问:“耳朵还没好?”
  姜枕不明所以:“好了。”
  “嗯。”
  莫名其妙。
  姜枕呆呆地揉了下耳, 侧过脸去,把红晕藏了起来。刚才说话贴得那么近,几乎在他的心口上抓挠, 他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脸和脖子都是热的。
  谢御说没事,那便是平安的。在这停驻了很久,都不见得有人出来。姜枕盯着足尖旁的积水,自寻乐趣地踩了下,后领子突然被碰, 被谢御抓了个正着:“……在做什么?”
  姜枕:“……我,唉!有人来了。”
  正在此时,堂屋里面有了动静。两人的目光整齐划一,盯向那深不见底的黑暗、直到从中迈出一位身着鹅黄长袄,怀中抱花,外貌沉鱼落雁的女子。
  让人安心的,是她身上属于活人的气息。
  对方看似有些害怕,毕竟两个大男人在门口守着,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人。姜枕看出对方的紧张,表明身份:“姑娘别担心,我们不是坏人,是东洲的修士。”
  ……说完,他微愣,这话好像在哪里听过?
  第一次见到谢御,那群少年剑修也是这样说的。
  那会儿谢御站在眼前,他都没认出来。
  而现在,看着在袖袍下仍旧牵着的手。
  突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受。
  ——怀念谢御没抽疯的时刻!
  女子道:“东洲……修士?”
  她抬头看天,雨那么大,似乎要将一切都颠覆重来,却没带伞。嘴中呢喃:“秘境开了啊……你们来这,可有收获到什么?”
  姜枕没想到她会扯到这上面来:“……什么都没得到。”
  “……哦。”女子拉长音调,抱着花,“那,可否让让,我要去外边。”
  耽误到了人家的事,姜枕很不好意思,跟谢御对视一眼,果断开口道:“对不起。劳烦问一下,这树是什么来历?”
  刚才,他闻到这棵树有很强的鬼气,甚至带着怨力。但奇怪的是,这里并没有成为鬼修的地带。
  女子闻言,稍微沉默了一会儿,才抬起眼,问:“你们……哦,是好奇吧?”
  姜枕以为她要回答自己了,没想到对方说:“算了,你们往后稍稍。”
  虽然街道那么宽敞,但姜枕还是拉着谢御,听话地往后挪。女子垂着眼,缓步走到了最中间的位置。雨太磅礴,没一会儿就淋湿了,对方却如一缕幽魂,浑然不觉。
  姜枕忍不住地说:“……对不起,打扰一下你、小心风寒。”
  耳畔突然传来谢御的一声轻笑,又融入了无边的雨季之中。姜枕恍然地抬起眼,听他说:“人挺好。”
  姜枕倏地红了耳朵,没明白谢御怎么突然夸自己了。内心磕绊了会儿,也道:“你也很好。”
  来回说的两句,将女子的无视也冲淡了。意识到对方在做件郑重的事,姜枕没再去打扰。
  耳朵红得发烫,贴着冰凉的雨都是解脱。姜枕禁不住地想去揉,又想起来一件事:“谢御,她怀中的花是什么?”
  谢御垂眼:“仙客来。”
  “啊。”姜枕完全没想到,有点意外。
  仙客来一向是花冠白,常见的还有红,喉部也是深紫色的。但女子怀中抱着的,不仅稀疏,还颜色漆黑,活像是烧出来的灰烬拼接而成。也不知道谢御是如何看出是仙客来的。
  看着女子脚步不停地往前走,方向是朝着那棵树。姜枕跟谢御商量:“这附近没有人了,而且…我不太放心她。”毕竟狂风暴雨里,抱着花朝枯树走的人少见,怎么看都像是进行一场神秘的仪式,更严重的可能是献祭。
  姜枕问:“我们要不要跟着她?但是别打扰到人家。”
  “听你的。”
  “……”姜枕刚迈出的脚又收了回去,试图唤醒最近不太对劲的谢御,“不要听我的,你是主心骨。”
  谢御:“……”
  “嗯,那听我的。”
  谢御学他道:“我们跟过去,不要打扰她。”
  “……”
  “?”
  —
  电闪雷鸣下,女子身着着鹅黄色的长袄,发髻上插着碧绿的珠簪,带着新春的气息,朝着枯树走去。她的步伐较为缓慢,目光却始终平视着那满天的黄符,脚下的鸡血将她的绣鞋染得有些脏,却仍旧坚定的往前走。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