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他仰头抬手接住落下的碎草叶,唇边露出释然微笑,“你们走吧,文远帆不会再现世作恶,他们我也一并带走投胎。”
  “阿云走了,我要赶去跟上她。”
  话落。
  男子在两人愕然神情中消散,风止,碎草叶陡然坠地,一切恢复原状。
  叶景韫和宋一珣交换眼神,当即祭出符纸,然而三座坟茔周边再无反应,里面已无他物。寻不到线索,两人简单打理坟茔,赶往最后一座。
  佣人给他们指路后,却不过去,仿佛有所忌惮。
  他们没为难他,自己过去。最后一座坟茔在山上,需走段无处落脚的山路,好不容易爬上来,两人遍地寻了许久,才找到坟茔。
  说是坟茔,倒不如说是个小土丘,若非一旁杂草中的断裂木碑,压根注意不到。
  两人将周围巡视遍,同样没发现。
  “撞鬼了,什么鬼都没有。”叶景韫气笑,“合着耍我们呢。”
  “招免费扫墓的呢。”宋一珣笑笑,拾起木碑。
  两人打理完坟茔,日头已开始西沉,余晖洒在林木间,连草都盖上层柔光。经过地埂,地中摘菜的老阿婆问他们是不是何玥的朋友。
  他们摇头。
  回到小别墅,整个屋里的人都步履匆忙面色凝重,之后才知晓原来文老太太在他们出门不久,西去了。
  叶景韫和宋一珣对视,良久说节哀。
  从沙美坡村离开,天幕已暗下来。
  叶景韫单肘撑车窗,忽然理清楚文老太太给五座坟茔的缘由:
  “恐怕噩梦是假,托我们去扫墓是真。”
  “看你们打理何玥爷爷的坟墓,还以为你们认识呢。”“他们一家命是真的苦,爷孙俩相依为命,那孩子让文家逼得高中辍学去海湾区打工,她爷爷没能等到她回来,年初走了。也不知那孩子什么时候回来瞅一眼。”
  “文家可真是作孽噢,从老头子到小子,没一个好东西,欺男霸女,老的困齐云,一困就是一辈子;小的,把人一小姑娘逼得走投无路背井离乡……”
  宋一珣回过神,沉思半晌叹道:“经此一遭,那几只孤魂野鬼再无憾。”
  也算喜事。
  回海湾区途中,那辆车一直紧跟。
  宋一珣在商业街下了车。叶景韫不放心,跟他身后。
  街上人流如织,好不热闹,晚灯璀璨,揽客的歌此起彼伏。
  “够钟死心了 爱不了 却偏走不了没救了……”1
  宋一珣仰头,晚灯落在脸上。风拂来,前方有小孩在玩泡泡机,泡泡染着晚灯的光,漫无目的四下纷飞。
  “何事落到这收场 枯死在你的手上”2
  炫彩的泡泡擦过宋一珣侧脸,随着歌声乍然碎裂。
  第109章 碧琳侯(四十一
  白净幽伸手拨开泡泡, 沉默跟在身后。
  林咎替他挡开横冲直撞而来的路人。
  “兔子,放手吧, 他明知你在跟,却不曾停下看一眼或者回头。有何意义?”
  “我想确定一件事。”
  林咎毫不迟疑脱口而出,笃定说:“他不爱你!从未爱过!”
  兔子没说话,他想问的不是这个。
  看那并肩的身影转入另一侧,进饭店。白净幽这才想起林咎今日陪他走了很远的路,滴水未进。
  “我请你吃饭。”他说。
  “好啊!”林咎欣忭。即使在同一个餐厅吃饭, 他也乐意,说不定还能暗中向人炫耀一波。不过最后兔子并未选和他们同一餐厅。
  饭后,兔子要跟姓宋的那小子上楼, 林咎害怕他们死灰复燃, 拦住人:“我跟你一起去。”
  音落。
  就收获兔子一记眼刀。
  林咎梗着脖子, 强硬解释怕动起手来他吃亏。
  “不会。”
  话毕,白净幽抬脚进电梯厅等电梯,他不知道宋一珣是否会给他留门或开门。
  林咎不敢把人逼得太急,眺目盯着兔子的背影,若有所思折回公寓绿化带,坐花坛边沿等。
  随着电梯门打开, 白净幽不安地走出,愈接近门口,心跳愈快,脑海中闪过好几个不那么磊落的想法,强势撞开门跟用钥匙偷偷打开,哪一个可接受度高。
  许是第一次产生这种阴暗想法,他控制不住地慌张,喉结不断滑动, 一番斗争下,还是决定先敲门,若对方不给回应再思索对策。
  然而,手才触到门,门就开了,他眼中闪过惊愕,手悬在空中。
  “一珣!”
  他如往常一般想扑进人怀中,对方先一步抬手制止,表示有话请说。
  宋一珣狠下心留门,只为将最后一丝幻想斩断,他目光始终不敢在小狼崽脸上作停留,他匆匆一瞄,迅即移开,那明眸里的伤心盯得人发慌。
  “你真的要丢掉我吗?”
  他说丢掉。
  宋一珣心瞬间顿滞,苦涩顺着血液由心脏遍布周身,宛如看到那些被人抛弃的毛绒绒,孤零零的,路过的人很多,可都不会将其带回家。
  他顿了片刻,纠正说是分手而不是丢掉。
  白净幽不想听他咬文嚼字,哽咽:“可你不要我了啊。”
  真的,到此为止了吗?没有补救措施吗?
  “今后我会乖乖听你的话,待在家,哪儿都不去,谁也不见,不要丢掉我。”他抽泣着,恳求道。
  “白净幽,”宋一珣鼓足勇气,抬眼与他目光交汇,小狼崽双眸湿漉漉的,长睫挂满泪珠,他轻叹,“你和我的这个夏天到这里结束枯萎。但是你的长夏永远不会凋落1。而且你还会有很多个长夏。”
  它们明媚热烈,会指引你找到新的道路、寻到更适合的人。
  “不要——”
  白净幽啜泣着摇头,走上前小心翼翼拉他袖口,固执说不要结束。
  宋一珣沉默,随后面无表情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他不能犹豫不决。
  白净幽眼睁睁望着他掰开自己手指,却无法阻止,从未有过的绝望袭来,牢笼也似将他牢牢罩住并不断收紧,胸腔遭受大力挤压,呼吸艰难,手逐渐使不上力气。
  在被掰开最后一根指头时,他使出浑身力气也没能将其钩住,熟悉的一切消散在他指尖。
  “回郢州吧,神明大人。”宋一珣把人轻轻推到门口,打开门,手放在小狼崽后腰将其轻推了出去。
  “一珣……”
  尚未来得及说的话如同这个无疾而终的长夏,都被关在门外,
  宋一珣卸下伪装,脱力靠门滑坐在地,双手抱着脑袋抵在膝头,单薄的肩背抖动。
  他甘愿在爱里俯首称臣又如何,白净幽压根不需要朝拜者。
  也不缺。
  门外,白净幽前额抵门,闭上眼任由泪滚落。
  门把近在咫尺的两人隔开。门外阒然无声光线幽暗,门内啜泣明显灯光刺眼,两人都在哭泣。
  白净幽才踏出电梯厅,林咎已凑了过来。
  “兔子?”看对方垂着脑袋神色怏怏,他赶忙问:“那小子对你动手了?”兔子没说话。
  他更加愤怒,挽袖子恶狠狠道:“我替你收拾他。”
  “没,别给他添乱。”
  “你!”林咎满脸的恨铁不成钢,咬牙逼出个“嗯”。
  两人一步一顿走至花坛边,白净幽坐在石砖上,不发一言,神情呆滞,泪花再次润湿长睫。
  美人落泪,林咎心疼得团团转,“要不……”
  他试探安慰问:“要不,我把肩膀借给你,你哭会儿?”
  “你可怜我?”
  白净幽蓦然抬头,鼻尖上的泪随之滚落。
  心让锤子猛然砸下,异样的从未体验过的感觉迅速窜遍林咎全身,他摇头,唯一一次不含任何目的同白净幽说:
  “没有,是心疼。”
  暮色早已四合。
  但林咎觉得白净幽眸中藏有明星,孤零零的,高悬天际,可望不可及。
  翌日。
  宋一珣出门经过绿化带,坐在花坛边沿的两人齐刷刷抬眼看他,一个眼眶泛红,绝对哭过;一个眼神森冷,恨不得将他生啖。
  他不敢作停留,佯装看不到往前走。连着几天,出门或回来时,他都能在花坛那儿遇见等待的两人,六目相对交汇,顷刻移开。
  白净幽安静乖巧坐着,席间,宋元文找到他说自己在蓝星湾为他备有住所,让他过去住即可,无需担心其他。开始,他以为这是宋一珣的按排,奈何宋元文咬死说是自己的意思。
  清州城的雨多,八月末连下几场。
  自那天亲手把小狼崽推出门,宋一珣就极少回去,加上出任务、公司忙,他是在几场雨停歇后迟疑许久才回的公寓。
  开门霎那,并无小狼崽带着笑扑进怀中。心中隐隐生出失落,顿觉公寓冷清至极。
  随手把钥匙丢在玄关柜子上,宋一珣拖着疲倦身躯走近沙发,视线立即让台几上已枯萎的红玫瑰和牛皮纸信封吸住,身体僵住久久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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