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洛蔚宁与柳澈平静地对视了一眼,拱手试探性地道:“既然殿下决定让秦帅守庞州,不如……就由他全权负责?”
  被臣子猜到有疑人之心,赵珙脸上浮现出尴尬。
  黄誉遂替他打圆场,微笑道:“洛将军哪里的话,即便遣人协助,军中事务还是由秦帅一人决断。”
  赵珙立即附和道:“是呀,洛将军和柳军师不必担心。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个道理本宫还是清楚的。”
  既然赵珙话到这份上,洛蔚宁和柳澈再多的担忧也不宜再劝。
  接着众人又讨论派谁去协助秦渡,能以赵珙之名赴任,地位固然要有分量,但品级又不能压在秦渡头上,以免落下猜忌主帅,干预战事的口实。在黄誉的提议下,赵珙最终选了身边的宦官陈都知。
  从东宫出来后,洛蔚宁和柳澈骑马并行,慢慢走在回程的路上。时已至黄昏,天色灰蒙蒙暗沉沉的,空气中弥漫着湿气,显然又将要下雨了。洛蔚宁和柳澈的心情犹如这天气,又闷又沉,一路上谁也不说话,脸上布满了担忧。
  街巷的屋群升起一缕又一缕的炊烟,路上只剩下寥寥几人,行色匆匆地归家。
  “本来对战妻儿就够为难的,太子还要派人督军,我真的好担心秦帅。”洛蔚宁忽然开口道。
  柳澈道:“作为武将,最可怕的不是对手有多么强大,而是同僚的嫉妒,主上的戒心,从古至今,皆是如此。我们已经尽力了,惟愿秦帅能处理好一切吧!”
  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赵珙虽然嘴上说懂,可心里究竟还是对武将抱有警惕之心,尤其是妻儿在敌方阵营的洛蔚宁和秦渡。如今正是危急存亡之秋,理应毫无保留地放权武将,赵珙却放不下疑心。格局如此,谈何复兴大周?
  柳澈只顾想着,马步稍微落后于洛蔚宁。她回过神来,望着洛蔚宁的侧脸,心里便觉宽慰多了。她追随的是洛蔚宁,而不是赵珙,不是其他任何人,无疑是最正确的。
  就在领兵出发前一日,洛蔚宁仍不甘心地入东宫劝赵珙放弃遣人协助秦渡,想为秦渡再争取一次,然赵珙非但执意如此,还大为不悦,不一会就打发她回军营,好准备出征事宜。
  第二日,洛蔚宁带着不安和无奈,领着三万清宁军离开了桃州,往西面进发。
  且说秦渡领兵守庞州期间,大半月来又率领军队攻下周围两个重镇,直到秦扬率大军抵达才停下了攻势。
  旭日挂在东边,金黄灿烂的光芒斜斜地洒落在庞州城门。高峻的城楼上站着许多士兵,密密麻麻连成了三四排。士兵皆着红色战衣,头盔顶上扎着一束红缨穗,队伍整齐而浩荡,在朝阳映衬下像一条盘亘在城楼上闪着金光的赤色巨龙。
  秦渡站在城楼中间,由两名副将守在左右。旁边是刚到庞州不久的陈都知,他不敢立在城墙边缘,前后左右都有士兵保护,旁边还有人替他撑着红罗伞遮挡太阳。
  秦渡穿着一身棕色的铁甲衣,头戴铁盔,卓然而立,凌厉无惧的眼神看向城门之下。
  只见城门一里地外,敌军呈方阵而立,看起来足足有万人,黑压压的一片。那些士兵同样是大周的士兵,和赵珙朝廷的军队一样着红色战衣和棕色软甲,为了区分敌我,他们头上都勒着黑色抹额。
  两方对峙了将近半个时辰,突然,城门下的敌军方阵向前移动。秦渡见状大为警觉,立即命弓箭手挽弓搭箭。但见敌军毫无进攻的气势,且到城门三十余丈外又停下来,于是他抬手示意暂缓放箭。
  一会,敌军方阵中间空出了一条通道,有十几人骑着高大骏马缓缓走上前。为首的是身穿黑色甲衣,手握红缨枪的秦扬,身旁是穿上了戎装的杨敏,其余则是守卫在母子二人左右后三面的副将与骑兵。
  秦渡见状便挥手让弓箭手放下弓箭,当他看清楚为首者的模样后,眼中骤然涌起怒光。视线一转,又看真切了秦扬身边的人是名女子,正是他的夫人杨敏。
  愤怒转而变成了激动,脱口而出地喊道:“夫人!”
  陈都知奉赵珙之命督军,就是为了防止秦渡因妻子而思变。当他听见秦渡的喊声就警觉了起来,全神贯注地观察着秦渡。
  而城楼之下的杨敏,从骑马上前那一刻就盯着城楼中间的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越走近,秦渡那张遍布沧桑的脸就越清晰地映入眼帘。马停在城楼下,她静静地看了秦渡好久,终于才使他把目光投向了自己。
  夫妻两人分别不过一载,如今却站在了敌对的阵营里,两相对望,恍如隔世。想到这些,杨敏的眼睛就湿润了起来。
  见杨敏掉泪,无法开口回应秦渡,秦扬遂朝着城楼上高声道:“爹,儿子今日前来不是要攻打庞州,而是特意带娘亲来见您的。”
  秦渡平复了情绪,怒回:“逆子,把你娘亲带到战场上,到底想干什么?”
  面对秦渡称呼自己为逆子,秦扬早已无所谓,笑了笑,又道:“幼帝已在汴京登基,爹在这里随赵珙叛乱,儿子只好带娘亲来一起劝爹回归正途。爹,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晋王已许下承诺,只要爹归降,过往一律不追究,殿帅的位置也还是你的。”
  “走入歧途,执迷不悟的是你,逆子!阿宁把一切都告诉我了,你认贼为主,串通异族绞杀同袍,祸乱国家,实在是罪大恶极!”
  听了这句话后,秦扬整个人都呆住了,犹如被五雷轰顶,耳边轰鸣作响,脑里空白一片。
  洛蔚宁,竟然真的没死!
  第188章杨敏割发断情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见秦扬震惊不语,秦渡又道:“你与向从天,自以为阴谋天衣无缝,编造谎言颠倒黑白,可万没想到阿宁死里逃生,把你们的肮脏勾当都向世人揭露出来!你……”说着,他伸出手居高临下地指着秦扬,义正词严继续道,“乃我秦家所出,如今却成了不忠不孝,阴险歹毒之徒。养不教,父之过,终有一日我要亲手斩了你,向上苍赎我不教之罪,给几十万死去的士兵,成千上万受难的百姓一个交代!”
  秦扬气得咬紧了后槽牙,含恨的眼神盯着秦渡,深呼吸好一会方缓过来。
  “父亲恨我至此,孩儿也不指望能说服您。只不过父亲尽忠报君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母亲?当日你匆匆逃离汴京,把母亲丢在敌营,难道就是君子所为吗?”
  “你……”
  被秦扬戳到最深的痛处,秦渡顿时气急败坏,脸也涨红了。
  “现在我娘就在这里,等你重新做决定,难道你还要抛下她吗?”
  秦渡的目光慢慢挪到杨敏的脸上,眼神充满了柔情和愧疚。
  陈都知看了看城楼下的杨敏,视线又回到秦渡身上,看着他为难的表情,也忍不住紧张了起来。
  只见秦渡的眼眶涌上泪水,大喊道:“夫人,是为夫对不住你!”
  杨敏含泪的眼眸忽然变得坚定,凝望着秦渡高声回:“大丈夫当以国事为重,将军何愧之有?自古以来,武将皆是家国不能两全,我杨敏从嫁入将门那刻就清楚了,又有何怨?生而为人,功名利禄皆是浮云,明了是非方是恒久。将军正直忠义,明知困难还逆势而为,妾身景仰不及,又怎敢叫将军为难?”
  说着,杨敏解下下巴处铁盔的绳子,把盔从头上扯掉,又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一手抓着一束发尾,另一手举匕首,匕首的锋芒抵在乌黑的发上。
  霎时间,所有人都大惊。
  “夫人!”
  “娘,你做什么?”
  秦渡秦扬父子几乎同时喊出。
  杨敏先是看着秦扬,严厉道:“胜仗要靠实力打出来,用娘亲作要挟算什么大丈夫?”而后抬头看秦渡,“将军,今日妾身割发还给你,断了夫妻情义,不误将军坚守意志!”
  说罢,杨敏握着匕首的手用力压下。
  “夫人……”
  秦渡惊呼,来不及阻止,杨敏那一束头发就从发尾断开,握着断发的四指松开,微风拂过,一根又一根的黑丝从空中飘散开来,最后缓缓零落到地上。
  这一幕,非但秦氏父子,就连其他所有人都看得瞠目结舌。
  秦渡的眼眶再次涌上泪水,心中既悲痛又感激。悲痛于个人在时局中的无力,明明情深义重的夫妻俩却被迫断情绝义;感激的是成亲至今二十多年,他做的任何一个决定杨敏都支持,并在背后默默为他付出,哪怕被抛下,亦毫无怨言。今日为了不让他在家国之间为难,更不惜割发明志。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而秦扬本以为母亲在南下途中答应帮忙劝降,即使秦渡不为所动,也能借母亲要挟他,扰乱他的心思。但没想到他那素日温柔的母亲也会骗人,非但不劝降,还断绝夫妻关系,解了秦渡的后顾之忧。他气急败坏地从庞州城下撤回营寨。
  第二日四更天,又迫不及待地派出两队士兵,分别突袭庞州以及庞州东北面,被秦渡占据的一座重镇。然而秦渡早预备了大量士兵和守城武器,坚守了七日七夜。秦扬的军队损失惨重,士兵意志消沉,不得不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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