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她捂着脸,哭得浑身颤抖。
  林姥姥凝望着眼前的景象,想起洛蔚宁,这个命苦却纯良的孩子,她曾来过人间,曾风光一时,却落得这般下场。或许当初洛奶奶说得对,荣华富贵都不过是身外物,平淡安稳过日子才是人生乐事。
  一时感慨万千,林姥姥抹掉脸上的老泪,放下车帘,然后轻轻地把杨晞拥入怀中,就像慈爱的奶奶一样唤她孩子,让她在怀里踏实地哭出来!
  第169章杨巺子信念崩塌
  ◎甚至对一直深爱的母亲也产生了恨意◎
  汴京城外战火如故,炮轰声和厮杀声传入城内,笼罩在战争阴影下,百姓商户几乎都闭门不出,官府机构虽然还正常运作,但无论高官还是小吏,脸上再也不复春风得意,不再聚在一块谈笑风生,而是人人自危,缄口不言,故而大内里也是一片死寂,弥漫着无形的硝烟。
  自从听到洛蔚宁的死讯,杨晞每日形同行尸走肉,不过强撑身体回宫里尚药局。这日上午正好为五皇子生母,曾经的李贵人诊脉开方。
  李贵人自五皇子大仇得报后就向皇帝请求除去贵人封号,改赐道号无尘,然后入大内里的道观出家修行。道观里皆为女冠,不是先帝的妃嫔便是失宠的妃子。
  这些女冠虽为出家人,早不闻朝堂之事,如今面对汴京的局势和朝堂的纷争,都无法置身事外。她们有人为大周诵经祈福,有人打探消息,筹谋出路。
  杨晞正是从无尘真人处听闻今日朝会,皇帝将与群臣商定太子的废立。对方迷茫不安,遂向杨晞请教太子废立会否关乎自己的性命?
  杨晞想了想,这里都是除去封号并且出家了的女冠,即便她父亲大权在握,也没必要对她们开刀。于是她提点无尘真人,若太子被废,则请求离开大内,在外重新择一处道观修行,永远别过问政事。
  及至晌午,无尘真人留她在观里用斋饭。当她回到尚药局,听说朝会刚结束。没过多久,消息就在大内传开了。
  当时她在屋里把上午看诊的情况记录回册子,暗香出现在门口,强自镇定地敲了敲门。
  杨晞刚写完最后一个字,不紧不慢地搁下毛笔,抬头,明知事情不小,依然淡然如水。
  暗香见状也不好大惊小怪,走到杨晞身边,道:“太子被废黜了,据说是王爷带头请废的。”
  杨晞沉重地舒了口气,她早该料到结果了。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他父亲终于把自己的野心放到明面上了。
  “秦王死在了发配地,楚王在顺军营里无故丧命,官家只剩太子一位成年皇子,这时候又被废黜。城外虎狼环饲,大周国本未定,大伙心里都慌得很!”
  “有什么好慌的,国本未定,自有人定。”
  杨晞说着,露出一抹嘲笑,对自己的嘲笑。
  前些日子对太子党羽赶尽杀绝,扣下的罪名就有太子提请北上出征,借口抗击顺军,实际收拢兵权,贪污军费。并伪造官员与太子通信,信上有官员唆使太子按兵不动,必要时在外称帝。
  每一个罪名都往死里栽赃,大概是为了弄死所有支持太子的人,为了把赵珙从太子之位拉下来,为了让大周失去可独自亲政的太子,然后再安排一个由她父亲操纵的傀儡太子吧?
  杨晞仰面叹气,将眼眶的泪水倒了回去,随后起身离开了尚药局。
  她来到后宫里那座位于轴心的堂皇的宫殿外,殿外左右分布着十几名禁军,有的伫立着,有的在巡视,都一副警惕的样子。
  看来她父亲开始为那一刻准备了!
  踏上十几层白玉阶,护卫很快就张臂拦住了她。碰巧这时候郑铭还在周围,看到杨晞便走了过来,杨晞说了几句他就放行了。
  她刚迈过福宁宫的门槛,就听闻屏风后赵建无能狂怒的声音以及马都知声声带泪的劝告。
  “朕想亲自见见皇后还不能吗,他们这是软禁,在造反!”
  “官家息怒,官家您要保重龙体呀!”
  话音刚落,传来噼啪的声音,可以听出是墨砚等重物砸在了地板。
  杨晞轻笑一下,没猜错的话赵建急迫地想见皇后绝非什么思念发妻,而是想最后一赌,联合皇后家族反抗吧?可惜他父亲过分精明,刚在赵建面前露出野心,就调动禁军软禁了他,他后知后觉,却早已失去了还手之力。
  杨晞缓缓踏入福宁宫,越过屏风就见赵建穿着明黄色的曲领方心龙袍,松垮的衣袍没有腰带束缚,垂直散落下来,加上其人颓然地坐在龙椅上,更显得狼狈不堪。
  马都知首先瞧见杨晞,忙道:“杨医官,你……”
  他本欲怒斥杨晞未经禀告擅自入内,可很快就无可奈何,没有底气再说下去了。
  赵建的目光落在杨晞身上,缓缓坐正身子,脸上闪过自嘲的笑,区区一介御医想见他随时就能来见,可见自己这个皇帝做不久了!
  “臣见过官家。”
  杨晞神色充满怨恨,却保留着最后的礼节对赵建参拜。
  赵建盯着杨晞,目不转睛地流连在这张脸和这抹身影上,多么熟悉,仿佛回到了年轻时候,章嫣就站在他面前。
  “嫣儿。”
  他情不自禁地喊了出来,杨晞却很快给他当头棒喝。
  “我不是嫣儿,我娘十多年前就被人害死了!”
  赵建回过神来,一拍额角,凄然地笑了笑,“原来是朕认错人了。你不是嫣儿,更不是……朕和嫣儿的女儿。”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地起身,于龙椅前老态龙钟地踱步,“朕与你父亲打小认识,本以为竹马情深,却在年轻时爱上同一个女人,从此心里产生了芥蒂。你娘不喜风流多情,你父亲恰好看起来沉稳专情,于是朕败给了你父亲。朕忍痛割爱,以为事情就如此罢了,可向从天……他真够卑鄙、够狠辣,抢走了朕的嫣儿,连这皇位也一直在垂涎着!”
  赵建当了二十多年皇帝,自诩用帝衡术把臣子玩弄于鼓掌,直到今天才发现自己糊涂极了。他以为向从天出身外戚不会有反心,以为给他权力他就效忠于他效忠大周,以为他有心促成顺国议和,不曾想议和竟是他的幌子,打着幌子在筹谋把他们赵家人都卖了!
  杨晞平静道:“是你把自己高看罢了。我娘,她从来不属于任何人。而皇位,从古至今也未曾永恒,都何来的抢走?”
  她悲痛的眼神环顾空阔的大殿,转而又道,“当年我娘,是在哪儿死的?”
  曾几何时也到过福宁宫,她的目光总会忍不住找寻,找寻她母亲临死前留下的最后的痕迹。多次想质问赵建,直到今日赵建成为有名无实的天子、“阶下囚”,她才有勇气问了出来。
  赵建一怔,转而明白她的意思。他以为秘密遮盖得密不透风,原来真如杨晞所说,他高看自己罢了。
  天子掌握生杀大权,以为掌控一切,结果只是困于深宫这个消息茧房,狂妄自大而不自知。
  他踏下黑漆的台阶,慢慢地,一步又一步,走到离地面第二层台阶忽然止住脚步,容色悲痛,眼眶的泪水摇摇欲坠,然后跌坐下来。
  摸着第三层台阶的边缘,道:“嫣儿就是从这儿走的。”
  杨晞盯着那一层台阶,痛苦恐惧,又忍不住慢慢靠近。她跪了下来,手触碰在台阶上黑漆涂刷过的那条边缘上,它看似光滑,却俨然刀刃锋利。
  “如果不是你,一切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是它夺去了她母亲的性命,改变了她的一生。
  赵建反冷笑道:“你以为你母亲还在,一切就不会发生?你以为向从天搅动风雨,谋算帝位是为了替你母亲报仇?呵呵!”
  杨晞把视线投向坐在旁边的赵建,沉吟道:“是呀,若他对母亲情深义重,母亲又何至于和离?”
  这是当年在暗府的密室里洛蔚宁问她的,当时她选择相信自己的父亲而不去深究,如今看来,这个答案才是一切的根源,她不得不去面对。这正是她今日来见赵建的原因。
  赵建看她不解的眼睛,又笑道:“傻孩子,看来嫣儿还是没告诉你。朕与你父亲竹马故友,这世上再没人比朕了解他了。从少年时候就如此,模样严肃沉稳、刚直不阿,心底里却重利轻义,贪图权力。你以为他生下来便是汉东郡王吗?哼,那是他当年依附张照得来的!”
  听罢,杨晞面上充满了震惊。一直以来她听闻的都是向从天有从龙之功,故被赵建加封一品郡王,怎么到了赵建口中变成了依附张照得来的?
  “虽说朕是向太后钦点登上大宝,可直到一年后太后去世才真正掌握实权。为遏制向氏继续专权,在那个时候朕无理由加封你父亲,后来他私下投靠以张照为首的新党,有张照美言,朕才将其封王。”
  杨晞一边听着赵建讲述,一边回忆当时朝廷的局势。
  大周历经百年,旧制度缺陷日渐凸显,赵建之前的两个皇帝就力图改革新政,但凡新政总有旧势力因利益受损而反对,新政还没显出成效便随着皇帝驾崩而草草收场。赵建登基之初,把持朝政的乃以向太后为轴心的旧党,一年后太后薨逝,赵建亲政,于是继承父志又推行新政,起用新党官员张照为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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