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经过几十年反反复复的新旧党之争,到了赵建的时代,新政已然成了官员排除异己的手段,受到重用的张照便趁机将反对他的官员或是下狱,或是整个家族贬离汴京。
  所以像他父亲这种出身旧党家族的人,本该受到打压,张照却出奇地替他美言……
  想到这些,杨晞就恍然大悟了。
  “原来如此。”
  明哲保身也好,贪图权力也罢,他父亲的确投靠了张照,背叛了旧党,出卖了章家。难怪当初母亲怀着她,在汴京举目无亲也不惜与他决裂。
  杨晞猜到向从天有野心,以为事实是什么自己都能接受,没想到她的父亲从始至终就是个小人;以为他起码对母亲情深义重,没想到为了权力背叛她母亲。更可笑的是,他们夫妻俩都不约而同地选择蒙骗她,一骗就是十几年。
  什么为母复仇,什么为了把魏王辅佐当上太子,还大周一个清明盛世,都是一个骗局。她一直为之努力的清明盛世原来是战火纷飞,生灵涂炭。
  她葬送了苍生,亦葬送了阿宁。
  手轻轻抚过那片台阶,仿佛还有她母亲的痕迹,杨晞心若刀绞,泪水潸然而下,“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此刻她恨极了向从天,甚至对一直深爱的母亲也产生了恨意,是他们的蒙骗害了她一生!
  第170章弑君
  ◎意味着她背叛了洛蔚宁◎
  这年的正月十五,是汴京百姓有生以来过得最沉闷的上元节,热闹的灯肆不再出现,从皇帝到百姓更是无人有心思过节。
  官府机构休沐三日后,杨晞乘着马车回大内,本来像往常一般走宣德门,却在御街之外被拦住了。
  木栅栏横在御街三面,阻挡着所有车马,几十名禁军分布看守。禁军头子指引大内的官吏们走东华门方向,当被问及为何封锁宣德门,他们也不吝回答,如实告诉他们前几日有市井之徒聚集在宣德楼下,责难朝廷非但护国不力,还劫掠百姓,草菅人命,嚷着让官家登临宣德楼给百姓说法,并发放食物,归还穷苦百姓的财产。
  朝廷对此大为震怒,派出禁军驱逐,反把百姓惹怒了,后来就连良民都加入进来,为控制局势,禁军开始殴打杀害百姓,太学国子监学生看不过眼,纷纷站出来匡扶正义。如今宣德楼外混乱得堪比城外的战场,他们大胆地将罪过归咎到皇帝身上,怒斥皇帝登基以来任用奸党,奢侈享乐,大兴土木,造成国库空虚、兵疲马弱。
  换作寻常时候,有人敢如此批评皇帝,早已被当造反歼灭了。
  杨晞很快猜到一开始作乱的那批市井之徒是她父亲收买来的,再由这批人发动更多百姓加入。最后通过她兄长的操纵,引得太学国子监学生登场。他们无一例外地把气撒在皇帝身上,大有皇帝不退位不罢休的架势。
  男人之间的阴诡把戏,她看累了。
  于是让车夫转向东华门,放下了车帘。今日马车无法走御街,车身碾在高低略有不平的石板路上,有些许颠簸,多日来就寝不安的她有些昏昏欲睡了。
  回到太医局后她写了两份辞呈,一份递交给太医局太医丞,也就是杨仲清手中,辞去太医局讲授一职;另一份辞去尚药局御医身份,交给内侍省都知,原本是马都知,如今已被向从天换成了向党宦官。
  杨仲清早有耳闻皇帝的处境,预感局势将有大变,同时心疼杨晞这段日子带着满身绝望和疲惫回大内忙活,很快就批准了,并特许辞呈明日起效。
  而内侍省都知那边,固然先请示向从天,虽然耽搁久了点,却还是在意料之中,向从天准许了。
  她远离朝堂,不干涉朝政,不正如了她父亲的愿望么?
  黄昏时分,杨晞从太医局出来后就乘着马车去了一趟成德公主府,马车停在公主府对面,她掀起车帘,望着大门口陷入了沉思。
  回想起与赵淑瑞的过往,她们自小相识相知,情同姐妹,偶尔有争吵,却都能重修于好。她还记得,两人发生过最深的矛盾是她们同时喜欢上了洛蔚宁,她明知赵淑瑞钟情洛蔚宁,却仗着洛蔚宁是女子,不顾她的感受和洛蔚宁在一起了。遑论自己对与错,这件事上她始终对赵淑瑞抱着歉疚。
  那一次,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主动向她和好的。然而这一次,她与赵淑瑞就彻底回不去了。
  于她而言赵建是害死她母亲的无耻之徒,但于赵淑瑞而言,却是慈爱温和,给了她满身荣宠的父亲,失去了这样的父亲,淑瑞该有多难过。
  就当为她做最后一件事吧!
  在璇玑的引领下,杨晞来到公主府园林里的木屋,却见赵淑瑞立在窗前,眼前是一片粉色的梅花海,却惹不起她半点兴致。她眉头紧皱,脸上布满担忧。
  两人踌躇片刻,璇玑便叩了两下门,“公主,杨医官来了。”
  听闻杨晞来了,赵淑瑞赶紧回过头,压抑已久的情绪,总算来了个能倾诉商量的人。屏退了璇玑,赶紧挽着杨晞坐下。
  “巺子,你刚从宫里出来吗?”
  杨晞身上还穿着青色的公服,看赵淑瑞担心的模样,十分心虚,故作平静道:“嗯,你一定在担心官家和圣人吧?”
  赵淑瑞出降以后仍然每日进宫晨醒昏定,自打赵建被软禁后,已有两日未见赵建和皇后。虽然她被宠着长大,公主的身份一声令下,外人莫敢不从。但她也深深地明白,皇权之所以至高无上是因为有效忠的皇室的千军万马,一旦兵将叛变,皇帝也不过凡人一个。
  “唉,都在传顺军快要攻破汴京,见不着父皇母后,我总担心发生宫变。”
  赵淑瑞准确的直觉令杨晞心房一颤,杨晞深呼了口气后,道:“要不我陪你入宫一趟?”
  原本她就打算借口赵建生病,带赵淑瑞进宫见她父皇最后一面,既然赵淑瑞主动提起,她连借口都免了。
  “可我连宫门都进不去,侍卫都说父皇心烦意乱,不是公事不得入内。”
  杨晞牵起赵淑瑞的手,微笑说:“没事的,我们找兄长帮忙,他与许多官将有交情,相信能带你进去。”
  “但是……”
  “走吧!”
  赵淑瑞本想说“但是驸马也不同意我入宫”,话未出口就被杨晞拉着出了木屋。
  昨日她也曾让向恒想办法帮她入宫,却被向恒以局势不稳,担心宫里有危险为由拒绝了。然而今日,杨晞到书房和向恒说了一会,对方就同意了,并整理好衣冠随她们入宫。
  自打废黜太子后,赵建一直被软禁于福宁宫,意志消失殆尽,头发也全部花白了,颓然苍老得如同耄耋老人。赵淑瑞和向恒进来的时候,看到他对着一桌子的山珍海味,面色无神地瘫在椅子上,恍若死去了一样。
  赵淑瑞的眼眶瞬间涌出眼泪,掩着嘴不让自己惊叫出声。
  不过两日未见,她的父皇怎么变成这样了?
  “父皇,你怎么了?”
  赵建听到熟悉的声音,着实是意外的惊喜,察觉赵淑瑞眼中的惊惧,他担心吓着女儿,赶紧挺起身,露出笑容并朝她招手。
  “来,朕的好女儿,快到父皇身边坐。”
  赵淑瑞疾步走到赵建面前,牵着他的手,“孩儿见过父皇。”
  “孩儿见过父皇。”向恒也跟着揖道。
  赵建冷淡地瞥了他一眼,视线又转回女儿身上。
  “快坐下,让朕好好瞧瞧你。”
  在旁的马都知识趣地搬来了两把椅子。
  “父皇,到底发生什么了?”赵淑瑞坐在赵建面前,依然哭得眼泪鼻涕直流。
  “父皇没事,别哭。”赵建接过马都知呈来的锦帕,为赵淑瑞擦拭眼边的泪水,“好了好了,朕的小公主长大了,不能哭鼻子了,今晚好好陪父皇用膳。”
  赵淑瑞点头应声,好一会才收住了眼泪。
  膳桌足有六尺,本可容纳十几人,曾经何时赵建在此设家宴,皇后贵妃,皇子公主共聚一堂,如今却只有赵淑瑞和向恒分坐两边,陪着赵建用膳。
  今夜的膳食异常丰盛,最疼爱的女儿也被允许进宫陪伴,赵建猜到是什么日子了。看着赵淑瑞一无所知的样子,心里既难受又庆幸。难受的是当淑瑞知道他是被她的夫家所害,会有多痛苦。可正因如此又成了一桩幸事。
  他佯装什么事也没发生,俨然普通人家的慈父,连续夹了两样赵淑瑞爱吃的菜肴放进她碗里,“父皇近日事多,好久没和朕的小公主好好吃饭了,来,多吃点。”
  赵淑瑞也赶紧为赵建夹菜,心疼道:“父皇日理万机,才更应该多吃。”
  “成德说得没错,父皇今晚要多吃点,恒儿替父皇斟酒。”
  向恒的心虚几近写在了脸上,仍貌似孝顺地起身为赵建斟酒。赵建看了他一眼,淡淡地点了点头,随后夺过酒瓶反过来给向恒斟了杯酒。
  脸色看起来慈祥,眼神却带着锋芒。
  “驸马,朕赐你这杯酒,但愿你勿忘与淑瑞的结发之情,给我保护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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