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她自去年荣退之后,便彻底闲下来。起初她还有些不习惯,后来破罐子破摔,所幸彻底放平心态休生养息。每晚十点熏香入睡,已成为近一年来不容打破的清规戒律。
  “还有两个才会公布最佳导演。”samantha查了一下颁奖顺序,粗略估计了一下时间,神色有些为难,“预计得十点之后了。”
  samantha已经做好了宋若瑾皱眉推辞,回房睡觉的准备,可空气静默了几秒,宋若瑾不发一言,只是轻微点了点头,而后就静下心来,垂着眼,安静地观看眼前无实时字幕翻译的颁奖直播。
  她没结婚之前在法国留过学,中英法<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sanguo.html target=_blank >三国语言可以随时自由切换,后来又在宣传口工作了半辈子,越过翻译,直接与外国来宾面对面谈合作已是家常便饭。
  所以像电影界这种层次的官方活动,听说读写于她而言,毫不费力,说得尊重一点,不过是检验她遗落多年的基本功是否还扎实。
  会场内,同声翻译的声音自耳机内徐徐传出。
  颁奖人按例依次介绍最佳导演奖项的各位提名者,镜头再次扫过梁眷,她展现给世人的,依旧是端庄大气,无懈可击的自己。
  所有的软弱,只有身侧的陆鹤南知道。只有他知道,镜头旋过的那一秒,她握着他的手,有多么用力。
  好在等待是分外值得的。
  多台高清镜头同时锁定台下暗流涌动的最佳导演提名者,直至台上的上一届最佳导演得主,晦涩艰难又字正腔圆地念出一个中国名字时,所有镜头才齐齐聚焦在梁眷的脸上。
  台下,掌声雷动。
  陆鹤南比梁眷先一步回过神来,他紧紧拥住她,在千万人的见证下。
  看来今夜足以诞生奇迹,不需要遥遥无期的来日。
  “你能不能多抱我一会。”梁眷埋首在陆鹤南的颈窝,喜极而泣的泪水打湿他的脖颈,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衬衫,小声恳求。
  “宝贝,你该上台领奖了。”陆鹤南轻笑一声,声线低沉温柔,亲了一下她的发顶的发顶,“今夜的荣耀,只属于你。”
  谁都不能掩盖掉你的光辉,哪怕是我们的爱情。
  通往领奖台的路很短,短到只需短短十几步就可以走完。可这条路也很长,长到无数电影人终其一生,也未能迈上这金光闪闪的台阶一步。
  梁眷扶着话筒,站稳后,缓缓扫视全场,开口第一句,便是忍不住的哽咽。
  “我想,我是幸运的。今天能够有幸,代表无数默默奋斗的华语电影工作者站在这里,让会场内响彻中文,是我从业以来最大的幸运。”
  “征战戛纳之前,我曾轻描淡写的说我不在意是否获奖,可直至刚刚坐在台下等待结果揭晓的那一刻,我才意识到自己说谎了,我对这个荣誉,原来是有期望的。”
  “感谢剧组朋友们的付出,这个奖项,不单单属于我,它属于为《在初雪来临之前》奉献过的每一个人,我很想你们,希望你们现如今一切都好,等我回国,我们再聚!”
  刻意从容的目光最终落在陆鹤南的身上,注视着他泪光盈盈的眉眼,梁眷站在台上,忽然有了万般底气。
  悬在她眼睫上的泪水,一颗一颗落到她无名指的钻戒上,散发出闪烁又细碎的光。
  “我还要感谢我的先生,陆鹤南。”梁眷用力一字一顿。
  “谢谢你,给予我最真实、最深刻、最动人的一段爱。谢谢你,全心全意地爱着我,支持我的梦想,尊重我的自尊。如果没有你,如果没有我们的爱情,就不会有这部电影存在。”
  “感谢你,站在背后,用爱托举着我,走到星光熠熠的今天。”
  “最后,感谢老天,让我在初雪来临之前遇见你,又让我得以有幸与你在初雪之后相爱。”
  喜悦从戛纳蔓延到八千多公里外的京州。
  samantha难掩激动,声音颤抖到出格。
  “太太得奖了,夫人不想给她打电话的话,不如打个祝贺电话给陆董?法国现在还是白天,他们应该还在庆功宴上,接电话也方便。”
  “你现在的话怎么这么多?”
  宋若瑾不爽地睨了samantha一眼,板着脸,口是心非道:“有什么可祝贺的?陆家又不需要她在戛纳上大放异彩,来证明实力。”
  明明刚才听见是梁眷得奖时,暗自松了口气,明明心里对梁眷这个儿媳妇是关心的,偏又有自尊心在心底作祟,生怕让别人看出自己的真心。
  samantha看破不说破,只淡笑着叹了口气,替宋若瑾关了电视,转身出去时,又贴心地关上书房的门。
  偌大空旷的书房里只剩下宋若瑾自己,月色孤独无人知。
  她抱着胳膊静默地坐了一阵,手机安静地摆在书案正中央,时不时震动两声,是京州贵妇圈得到梁眷获奖的消息,争相发来的恭维话。
  深深沉沉地一声叹息掷地有声,这通越洋电话在万般挣扎之后终究是拨了出去。
  初雪剧组的庆功宴还在继续,陆鹤南垂眸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来电显示,眼底有一瞬间的迷茫。他放下酒杯,捏了捏梁眷的肩膀,又冲同桌的众人彬彬有礼地道了一句“失陪”后,才快步走到回廊上接听电话。
  “妈?还没睡?”
  电话接通的比自己预想的要快,宋若瑾没做好准备,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别别扭扭道:“我听别人说梁眷获奖了,所以打个电话问候一下。”
  停顿几秒,她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又多补充上一句:“不然显得我这个婆婆不称职。”
  陆鹤南不疑有他,只当是别人的祝贺电话打到了宋若瑾那里。
  饶是让他打开想象力,放肆地展开想象,他也无法相信自己清冷惯了的母亲,会熬夜蹲守直播,只为看看那位不讨自己欢心的儿媳妇,是否登上她职业中的荣誉殿堂。
  直播看与不看都没关系,光是接到这通“言不由衷”的电话,他就已经感到心满意足了。
  毕竟,人要懂得知足常乐,不是吗?
  香烟含在唇间,陆鹤南划动打火机砂轮,拢手点燃烟尾:“谢谢妈,我会把您的问候带给梁眷的。”
  听到火机砂轮的咔嚓声,宋若瑾愣了一下,拧着眉,径直问:“你怎么还在抽烟?”
  “怎么了?”陆鹤南夹着烟的手莫名一顿,不明所以。
  “雁南的女儿都一岁多了,你和梁眷打算什么要孩子?备孕期间要戒酒戒烟,梁眷马上就要三十岁了,年纪再大生孩子就危险了,我知道你们刚结婚,想过二人世界,但是……”
  孩子,又是孩子。
  笑意凝固在眼尾眉梢,陆鹤南胸口一滞,母亲喋喋不休的劝告声自听筒传出,同街边法国人热情缱绻的语调交织在一起,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细网,将他从头到脚包裹起来。
  他迷失在这份无措里,连同呼吸、心跳都一并丢掉。
  “鹤南,你在听我说话吗?”
  宋若瑾兀自说了许久,却迟迟没有听到陆鹤南的正面答复。她犹疑起来,敏锐的直觉告诉她,这里面一定有不为她所知的隐情。
  半晌,陆鹤南终于重新找回言语能力,他声音干涩得可怕:“妈。”
  一句呼唤之后,再无后文。
  宋若瑾的心一下子皱缩起来,口吻是强撑的淡定:“诶,我在呢。”
  法国此刻正值落日降临,陆鹤南倚在回廊的石柱上,狠狠吸了一口烟,尼古丁充斥在舌尖,他强颜欢笑起来。
  “我们现在……还不能要孩子。”
  “为什么?”
  “你忘了?”陆鹤南故作轻松地哼笑一声,手指僵硬到连掸烟灰都费力,“我现在还在吃药呢,怎么要孩子啊?”
  他不能将梁眷的身体实情说出去,抑郁症,再次成为最好的挡箭牌。
  “可你总有停药的时候。”宋若瑾沉默了几秒,仍旧不死心。
  她过去大半生强势惯了,松散的退休生活对她而言终究是无趣的。身边要好的几个朋友都在家里含饴弄孙,承欢膝下,她虽不固守陈旧,觉得人生有孩子才算圆满。
  但说不羡慕,那是假的。
  陆鹤南抿了抿唇,波澜不惊地扯谎:“我问过钟霁了,他说至少未来五年之内,没有停药的可能。”
  “五年……”宋若瑾的心倏地重重一沉。
  五年之后,陆鹤南三十八岁,梁眷也已经三十四岁了,女人在这个年纪生孩子,肯定是要遭罪的……要不就,算了吧。
  “梁眷她。”宋若瑾吞吞吐吐半天,心一横,直接问,“能接受这辈子没有孩子吗?”
  烟雾缭绕下,陆鹤南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机,指骨泛白。
  他笑了笑,艰难答:“她跟我说过,她不在意。”
  “说不定,那只是她不想让你伤心的假话。”宋若瑾叹了口气,笔挺的脊背在暗夜中,蓦然泄力松垮下来。
  “因为你这个病,剥夺人家姑娘做母亲的机会,终究是有些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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