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陆鹤南转过身,迎着风眨了眨眼,眼眶酸涩,衣襟处的酒气也随风散去。忽然,他看见梁眷迟疑着朝他走来,那种想流泪的冲动又被他生生忍下。
他垂下眼,语气轻到近乎自说自话:“我会尽力弥补她的。”
用余生,用往后。
弥补?谈何容易?宋若瑾笑容怆然。
想当初,她和陆庭相的婚后感情谈不上有多好,但为了能够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她还是夜夜忍着恶心,尽夫妻之责。
说她生孩子是为了钱权也好,说她是自私的情感寄托也罢,最起码怀胎十月,她是真的满心期待腹中孩子平安降生的。
哪怕最后,她辜负了曾经一腔真情的自己。
和一个不爱的男人成婚,尚且还有欲为人母的冲动,更何况是两情相悦?宋若瑾不相信,她不相信——梁眷不想拥有一个血脉交融,独独属于她和陆鹤南的孩子。
眼看着梁眷越走越近,陆鹤南敛去脸上的颓败情绪,强行转移话题:“妈,眷眷过来了,您要和她说句话吗?”
“我没什么要说的。”左右书房里再无别人,宋若瑾毫无顾忌地擦了擦眼角的眼泪。
此时此刻,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梁眷,所以只好避而不见,哪怕是在电话里。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我好提前给梁眷安排形体老师。”
陆鹤南蹙起眉:“形体老师?”
“她在颁奖典礼上的表现差强人意,将来再登台领奖,还得丢陆家的人。”宋若瑾平复了下心情,转眼间,又恢复到往日那副不留情面、尖酸刻薄的样子。
“您看直播了?”陆鹤南怔愣了几秒,领悟到其中深意后,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宋若瑾吞咽两下,没说话,见惯大风大浪的她此刻在儿子面前,竟有些难为情。
电话挂断,窗外月色依旧无暇,但她今夜注定无眠。
戛纳之行结束之后,梁眷的工作彻底慢下来——学习、摄入、写作,做幕后编剧,以及处理陆家主母理所应当的分内事。
当然,最重要的一项还是与陆鹤南一起好好生活。
京州的两所电影学院近水楼台先得月,纷纷向梁眷抛去橄榄枝,想邀请她去导演系任教。她推辞说修行不够,只陪着业内几位赫赫有名的大宗师开了几次面对全社会的交流讲座。
这样细水长流的婚后日子,就这样安安稳稳地过了三年。
或许是平稳的生活对病情也有所疗效,陆鹤南的情况也日渐稳定,梁眷去见钟霁的频率也从一周一次,演变为一月一次。
每个月的最后一天,是梁眷按例去听钟霁分析陆鹤南近日病情报告的日子。
这一年的十二月三十一号,梁眷陪同陆鹤南在中晟年会上发言致辞,向海内外所有员工送去祝福与慰问。年会结束的时候,已接近傍晚六点。
陆鹤南后面还有酒局要赴,脱不开身,去见钟霁又是极其私密的事,梁眷只好独自开车前往,她车技不佳,抵达工作室大门时已是七点一刻。
梁眷轻车熟路地推开钟霁办公室的房门,还没等坐下就从手包里找出提前备好的红包,半恭敬半打趣地双手奉上:“新年快乐,钟医生。”
钟霁接过后不客气地当场捏了捏红包的厚度,玩味挑眉:“看来你是提前知道今天会有好事发生,所以红包都比往年要厚。”
“哪有什么好事?”梁眷脱下大衣,随手搭在椅背后面。
她脸上的喜色很淡,只当钟霁是在说中晟旗下的某家分公司,赶在年前在纳斯达克敲钟这件事。
钟霁弯了弯唇角,没有多说,而是拉开带锁的抽屉,将红包放了进去,又将一份病情分析报告取出来。作为回报,他也双手将其送到梁眷面前。
新年礼物还是要自己拆开比较好。
“怎么搞得这么正式?”梁眷有些嗔怪。
钟霁挑了挑眉,无声催促她。
翻开扉页,梁眷习惯性地先看向最重要的那一项指标,而后再从头一行一行仔细看过去。
过去三年,她看完一份报告只需要七分钟,可今日,二十分钟过去了,就算泪水将上面的黑色字迹层层晕染,她也迟迟没有抬头。
所有的数值都在正常指标范围之内,这意味着什么?梁眷不敢让自己深想,她怕空欢喜一场,她怕竹篮打水一场空。
最终还是钟霁等不及,无奈地叹了口气:“梁小姐,阅读一份报告需要这么久吗?”
梁眷囫囵地擦擦眼泪,手指紧握决定她与陆鹤南生死的几张纸,用力到攥出折痕。
“钟霁,这份报告的意思是——”她试探着问,不敢将话说满。
钟霁点点头,眸光深邃,不知道是鼓励,还是对梁陆这一路心酸的感同身受。
“恭喜你,恭喜你们,陆鹤南可以慢慢停药了。”
话音落下数秒,梁眷才蓦然狼狈地呜咽一声,脸埋在膝间,抱着已经濡湿皱软的“赦免令”,放肆地痛哭了一场。
眼泪止住时,已是深夜,钟霁走在梁眷身侧,送她出门。
“你了了一桩心事,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钟霁对天发誓,他的这个问题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替无数期待梁眷重返剧组的影迷发声。
偏偏梁眷会错了意,她顿住脚步,隔着落地玻璃,望向满是红火喜色的大街小巷。
新年,注定是要团圆的日子。
梁眷将那份报告对折之后再对折,而后妥帖地放进手包里,垂着眼随口问:“停药多久之后,才对孩子没有影响?”
“你说什么?”钟霁睁大眼睛,生怕是自己听错了。
“你不是问我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梁眷反问的轻描淡写。
“所以你的打算是……”钟霁用力吞咽了两下。
“恋爱、结婚、生子,总要按部就班地顺应人生每一个阶段,不是吗?”
“不不不。”钟霁急切起来,试图找回梁眷的理智,“陆鹤南不是说,你怀孕的希望很渺茫吗?”
“渺茫又不是死刑,更何况我已经在打针吃药了。”梁眷浑不在意地轻笑两声,目光灼灼,“对了,你记得替我保密,不要让陆鹤南知道。”
“为什么?”
梁眷双手插兜,眯着眼睛注视前方,语气说不上是幸福还是无奈:“我这个情况,怀孕总是有风险的,他顾忌的事太多,肯定不会同意我这么做。”
“那你还——”钟霁紧皱眉头,还欲再劝。
“钟霁。”梁眷扬了扬指尖,冷声打断他,“人生在世,做什么事没有风险?”
“我不想因为害怕就瞻前顾后,我不能因为那百分之五十万劫不复的概率,就放弃掉剩余百分之五十圆满的概率。”
“你知道吗?他真的很喜欢孩子,我想为了他,试一试。”
钟霁半晌说不出话,只一脸担忧地望着梁眷:“那你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梁眷扭过头,难以置信地笑了笑:“你想什么呢?圆满的首要前提是我和他要好好的。你放心,如果情况不对,我会选择及时止损。”
两人走到门口,梁眷示意钟霁留步,看着钟霁仍旧不解的目光,她平静笑笑。
“钟霁,别为我担心。他爱我,所以愿意接受这种遗憾,可我也爱他,所以不愿让这种遗憾发生在他身上。”
钟霁望着梁眷渐行渐远的背影,心绪复杂,在她即将涌入人潮前,他突然快跑两步,大声问:
——“喂!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呀?”
梁眷怔愣了一下,慢吞吞地转过身,眉眼弯弯地笑起来:“男孩吧。”
“我想给他复刻一个小时候的家。”
第188章 草长莺飞时(三)
中晟年会之后的高层酒局, 是陆鹤南上任后才有的新传统。年复一年,至此已是第八年。
各部门之间因为业务,因为升职, 因为种种复杂又现实的原因, 从而积怨已久的老狐狸,在陆鹤南的强权之下,得以在这年终岁尾被迫坐在一起。
横眉冷对、不情不愿的几杯酒下肚, 话匣子借着酒劲慢慢打开。过去一年里,每逢见面总能吵得脸红脖子粗的几个人,借着一整晚的推杯交盏,一笑泯恩仇。
散场已接近凌晨两点, 陆鹤南臂弯上搭着大衣,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慢吞吞地走在最前面。
作为董事办一秘,于微代董事局送两位“历经三朝”的集团元老先行上车离开,妥帖周到地目送车子驶出十几米远后, 才马不停蹄地飞速奔回到陆鹤南身侧。
“陆董——”于微跑的急了些, 轻轻喘着气,伸手欲扶。
陆鹤南淡漠地扬了扬指尖,没碰于微伸出的双臂,脚步虽慢却未停:“我没事。”
被困在酒桌上一整晚, 始终不得闲的林应森和褚恒,在送别几位得力干将后, 终于得以脱开身,越过层层人潮,快步走至陆鹤南身后。
光看背影, 陆鹤南脊背笔挺,没有一丝一毫松散懈怠的意味, 除却步伐慢些,基本与平日无异,完全不像喝醉了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