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我没事,刚刚是我走神了。”梁眷伏在方向盘上平复了一下呼吸,紧咬着唇瓣,“已经到江边了,我们下车沿着江岸走走吧。”
  春夏秋三季平稳无波的江面,在冬季已经冻结成冰。江水两岸散发着点点璀璨的灯光,让人瞧不出一丝一毫冬季萧条枯寂的影子。
  步行道上人头攒动,大家步调一致,两端的人纷纷向步行道中间齐聚——那是新闻所报道的最佳烟火观赏点
  梁眷顺着人流慢慢向前走,她带着口罩,遮住大半苍白的面庞,只余下一双被寒风掠过,冻到干涩泛红的一双眼睛。
  任谁也无法想到,娱乐圈里那位红透半边天的导演,竟然也离开温室,踌躇在这番不约而同的浪漫之间。
  与梁眷一路并肩走来的,除了谢斯珏以外,还有一对如胶似漆的年轻夫妻。女人亲昵地挽着男人的胳膊,说话时声音娇俏得厉害。
  “老公,你有闻到玫瑰花的香味吗?”
  男人轻笑一声,摸摸妻子的鼻尖,似是在笑她的娇憨:“冬天哪里有玫瑰花?”
  “可我明明闻到了呀。”女人瘪瘪嘴,不由得踮起脚尖越过人影,看向前方。
  良久,她眸光亮了一瞬,抬起手指向远方不远处:“你看,真的有!前面有人在发!是被封存在冰块里的红玫瑰!”
  谢斯珏默不作声地听了一路,就算他是见惯大世面的公子哥,冷不丁听见‘冰封玫瑰’这样的稀罕物,也忍不住好奇。
  他怼了怼梁眷的胳膊,小声哀求:“小舅妈,咱们也去看看吧?”
  然而排队领取玫瑰的人实在太多了,一只轻飘飘的口罩也挡不住几十、几百双探究的眼睛。梁眷有身为公众人物的自觉,当下就坚定地摇了摇头。
  “你自己去吧,我就站在对面等你。”
  玫瑰发放处被安置在江边的一颗柳树下,男女老少,摩肩擦踵,一个挨着一个,队尾几乎快排到对面的商业街上。
  梁眷站在护栏边,注视着这一切,她很努力地让自己静下心来感受这份平淡、又幸福的全民浪漫。
  “请问是梁小姐吗?”
  一个穿着黑色长款羽绒服、从头到脚都裹得严严实实、小腹隆起、身怀六甲的女人蓦然出现在梁眷面前。她的身边还跟着一个男人,虚揽着她的腰,目光也紧紧跟随在她的身上。
  她看上去很和善,只是眉眼倦怠,让梁眷不由自主的放下戒备,轻轻点了点头。
  女人旋即笑开,摘下小羊皮手套,在寒风中冲梁眷伸出手,给予她最高礼节:“你好,我是陆鹤南的堂姐,陆雁南。”
  直至跟着陆雁南和周岸上了车,车门合上,隔绝一切外在喧嚣,梁眷也依旧觉得这是一场处在云端的梦。
  “真是抱歉,第一次见面就是以这样一副不完美的姿态出现在你面前。”陆雁南掌心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肚子,满眼温柔。
  梁眷打量着陆雁南的身形,尝试猜测:“你这是快生了?”
  “是,九个月了,距离预产期还有二十天。”
  “那你还千里迢迢地来北城?”
  陆雁南愣了一下,勾唇看向梁眷,语气戏谑又坚定。
  “就是因为要进产房了,要去鬼门关上走一遭,害怕就此长睡不起,所以才急着将自己不放心的事,一件一件安定下来。”
  梁眷屏住呼吸,轻声问:“你不放心什么呢?”
  “我的两个弟弟。”陆雁南很温柔地答。
  “陆琛有昭昭陪着,听说他们两个人的感情很好,年后就要订婚了,至于陆鹤南……”梁眷沉默下来,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又能说些什么。
  除却那份彼此笃定的爱之外,五年的别离,几乎让她对他的经历、喜好、习惯、乃至秘密都一无所知。
  她爱他,但她已经不够了解他了。这种不了解,让她不确定自己究竟能陪陆鹤南走多远,又或者,她该问,他真的需要她吗?
  陆雁南叹了口气,轻轻握住梁眷的手,温热的掌心覆在梁眷冰凉颤抖的手背上。
  她问得很郑重,像是要为梁眷推开一扇注定风雨交加的大门。
  她说:“你很想知道陆鹤南这五年都发生了什么,是吗?”
  嗓子莫名干涩,梁眷找不回自己的嗓音,只定定地看向陆雁南,眼睛眨也不眨,出卖了她太多情绪。
  那双无助又倔强的眼睛让陆雁南心悸,因为许多年前,在与周岸重逢的刹那,她在周岸的瞳孔中,也看见了这样的自己。
  再爱也不该隐瞒,可惜自诩清醒的男人从不明白这样的道理。
  陆雁南止住思绪,垂下眼,竭力用一种客观的语气娓娓道来。
  “梁小姐,在你看不到的那五年里,陆鹤南曾性命垂危过一次。”
  “威胁他生命的,不是困扰了他半生的心脏病,而是让他灵魂就此坠落的抑郁症。”
  “他曾自杀过。”
  第170章 雪落
  是烟花表演开始了吗?不然为什么她会有一瞬间的耳鸣?像是经历过爆炸的后遗症。
  恐惧与后怕从心底最深处向下层层蔓延, 冰凉的血液在四肢百骸中倒行,激起一身冷汗。在梁眷无声又无光的世界里,只余下陆雁南轻飘飘的一句——
  他曾自杀过。
  是谁患有抑郁症?是谁曾自杀过?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梁眷忽然笑了一下,像是对这个答案感到啼笑皆非。她睁大眼睛,不敢让眼泪滴落。
  “你是说……陆鹤南他……”梁眷深深沉沉地舒了口气,竭力平复好自己的心情, 试图一字一顿地确认。
  可偏偏是那么简单的一句话,在脑海中百转千回预演过几万遍, 可临到嘴边, 梁眷却没有勇气让‘自杀’这个字眼与陆鹤南有一丝一毫的关联。
  车厢内安静数秒,借着车窗外的灯光,陆雁南将梁眷的逃避看在眼里。她不由得握紧梁眷的手,狠下心,逼迫她正视那段不堪回首的回忆。
  “你们重新在一起这么久,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他的左手手腕内侧,有一道大概五六厘米长的伤疤。”
  梁眷缓慢地眨了眨眼, 想到那次指尖无意间划过他手腕时, 那种凸起的异样触感, 她点点头, 声音嘶哑得厉害, 像大病了一场。
  “我知道, 不小心摸到过一回, 只是我太蠢了,竟被他三言两语给糊弄过去。再后来他就一直带着腕表, 连睡觉时都不肯摘,所以我从没亲眼见过。”
  陆雁南垂着眼, 心里既高兴又难过。她这个傻弟弟,看来还没病到无可救药的地步。最起码,他还愿意在爱人面前粉饰太平,不愿意让梁眷心里的自己,有丁点瑕疵。
  察觉到身侧梁眷的情绪又莫名低落了下去,陆雁南故作轻松地挑了挑眉,用玩笑打破凝重的气氛。
  “怪不得他这次回京州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拜托我帮他联系一位整形修复科专家,想来是在你面前遮掩太辛苦,他自己也有些遭不住了。”
  可惜这个玩笑不能宽慰梁眷的心,她苦笑了一下,泛红的眼眶满是对自己的怀疑与审视。
  脆弱的心理防线几乎决堤,浪潮退去,理智与清醒重新占据上风,梁眷回握住陆雁南的手,稳了稳心神,逼迫自己重回到那荆棘遍布的真相当中。
  她要知道全部,她必须知道全部。
  “姐,我不明白,我一点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我面前遮掩?”
  陆雁南沉默了几秒钟,明亮的视线停留在梁眷的脸上,或许是因为怀孕,她的目光里总带着几分悲悯的柔情。
  “或许,他是希望你可以始终把他当做一个正常人一般看待。”
  毕竟,一个患有抑郁症的丈夫,不是寻常世人眼中,可以放心依靠的存在。
  陆雁南顿了顿,抬眼望向车窗外灰蒙蒙的天。雪意积攒在云层里,只差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便可酣畅淋漓的降下一片至纯至净的纯白,像生命伊始,不染一丝尘埃。
  “时间过得可真快,原来已经过去四年了。”陆雁南眯起眼睛,掌心握在梁眷手背上的力道也渐渐松了,她陷入到那段至暗的回忆里。
  “他自杀那天,我记得也是像今天这样一个看似平静的冬夜。”
  “那时候陆家终于从大伯去世的阴霾中走出,陆鹤南也在中晟站稳脚跟,渐渐积攒下自己的心腹与人脉,集团的运行也重新步入正轨,乔家自乔振邦退休、陆鹤南接任执行董事之后也有了偃旗息鼓的趋势……在我看来,在大家看来,所有的事情都朝着欣欣向荣的方向发展,所有人都在不经意间松了一口气。”
  “直到有一天,林应森突然给我打电话,他跟我说陆鹤南已经三天没来中晟上班了,手机关机,人也处于失联状态。”
  陆雁南拧着眉,忽然哽咽了一下:“眷眷,你知道嘛,中晟上到董事局成员,下到一个小小的实习生,谁都有过因私事而缺勤请假的经历,唯独陆鹤南没有。哪怕是大伯的葬礼,也被他固执地定在周末举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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