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如若不是骆宗泽提前报信,陆鹤南今夜只怕会手足无措,在梁眷面前露馅。
“盛世传媒执行董事方志兵,你认识吗?”梁眷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声音轻飘飘的,她在竭力掩饰自己刻意的提问。
陆鹤南迟疑了一瞬,在搜肠刮肚间确定自己确实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过梁眷口中的这号人物,就连盛世传媒这个公司,他都感到陌生。
“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专门去认识一下。”
“倒也不用这么郑重其事。”梁眷连连摆手,低声解释道,“就是我有一个朋友,在盛世传媒任职,他们职场欺凌挺严重的,如果不麻烦的话,我想拜托你去帮一下她。”
陆鹤南挑了挑眉,对于梁眷的这个请求颇感意外。
“你不是最讨厌靠身份压人的这一套吗?”
“讨厌归讨厌,但现在这个职场就是这套规则。我不用这套规则去欺负别人,用它来自保,保护身边的朋友还不行吗?”
“更何况……”梁眷垂着眼,欲言又止。
“更何况什么?”
“更何况,我也是吃到这个规则红利的人,不是吗?”梁眷抿唇笑了笑,玩笑的口吻里带着有些许释然,“你不就借着身份施压,让那些狗仔不敢乱写乱拍我吗?”
陆鹤南屏住呼吸,小心打量着梁眷的脸色,轻声问:“你生气了?”
“怎么会?”梁眷睁大眼睛,笑容真心实意,“没有他们整日跟着我,我连呼吸都自由了许多!”
她早已过了二十岁,不再是那个仅凭着一腔孤勇就敢乱撞南墙,认为这个世界是非黑即白的小姑娘了。
过去她清高,现在依旧。只不过是磨平了些许棱角,接受了某种已经平衡的世俗,但瑕不掩瑜,她只是更会保护自己的了而已。
梁眷垂眸盯着屏幕上疲惫又落拓的男人,看得入了神。
她声音轻柔,忘记呼吸:“你帮了我很多。”
“没有,就这一件事。”陆鹤南掩住唇,轻咳了两声,哑着嗓子安抚梁眷。
“而且这件事说到底,我也是在满足我自己的私欲,是我不想让他们拍到你,是我不想让别人看见你私下里的样子。”
是占有欲在心底作祟,让他不愿看到这瓣本该飘落在他掌心的雪花,飘落在别人的肩头。
“还有别的。”下巴贴在膝头上,梁眷举着手机轻轻呢喃,“五年前,我拍《适逢其会》走投无路的时候,是你让镜齐带着资金来帮我的吧?”
陆鹤南无奈地笑了笑,没否认。
“吃些苦没什么的,大家都在吃苦,吃苦才能学到东西。”梁眷忍着眼眶的酸涩,强行摆出公事公办的样子,与陆鹤南语重心长地讲道理。
“我知道。”陆鹤南长叹一口气,已经黯淡下去的一双眼唯有望向梁眷时,才闪烁出几分细碎的光。
可我不管别人,只在意你。
他错开眼,难为情地笑了笑,低声说——
“我希望你吃点苦头,却又害怕你吃苦。”
爱来爱去,不过就是三个字——舍不得。
梁眷心尖一颤,将屏幕扣转在手心,镜头被遮盖住的刹那,她才任由夺眶而出的泪悉数沾染在裤子上,洇湿一片。
她好想他。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屏幕上的通话时间已经超过了二十分钟,这是这个月以来破天荒的头一次。
梁眷不舍得挂断电话,只让钟表指针在对望中一圈圈旋转。
又静了几秒,在陆鹤南主动提及挂断电话前,梁眷鼓起勇气抢先开口。
“下个月的二十九号,也就是我过生日那天,你会来北城陪我吗?”
她问得怯生生的,好像自己的提议非常荒诞无理;日期又说得那么具体,好像陆鹤南会在焦头烂额的工作间,将这件事忘记。
陆鹤南愣了一下,强逼着自己对梁眷眼里的期盼视而不见。他垂下目光,颤抖的指尖从书案上抽出密密麻麻的行程表,装模作样地扫了几眼,眉眼处尽是抱歉与惋惜。
“我应该赶不回去了,那个时候应该还在德国出差。”
梁眷没撒娇,也没愤怒,似是早有所料,只乖乖地点头,毫无怨言却也了无生气地接受着这一切。
电话挂断,陆鹤南从沙发上起身,面无表情地看向坐在自己对面,面前摆着笔和纸,用以记录通话全过程的钟霁。
“你今天的通话时长,比治疗方案里的规定时间,多了三分钟。”钟霁垂着眼扫了一下计时器上的时间,没注意到陆鹤南颓败的神情。
患有心理疾病的人,是否也丧失了保护自身隐私的权利?
陆鹤南闭上眼,再次从灵魂深处感受到自己对自己深深的厌恶。
那种活够了的想法,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浮现在他的心底了,他遏制不住,也忽略不掉。
但他还不能就这样结束,太匆忙,太草率了。
他要撑到冬天,撑到有烟花盛大绽放、有玫瑰花香四溢,有白雪覆落满头的冬天。
撑到梁眷二十八岁的那年冬天。
第169章 雪落
据北城气象局预测, 十一月二十九日当天,北城市内全域会在晚间迎来一场大规模降雪。一时之间,各大手机通讯运营商纷纷发送公益短信, 提醒市民外出欣赏雪景之际,多添衣物,小心路面湿滑,注意人身安全。
梁眷进组已经整整一个月, 从秋末到冬初,生活已经在工作的带动下有了些人间烟火气。
因为《秋去春来》是上面极其看重的献礼片, 为了保证质量, 所有的制作班底都是统一配置,轻易不许更换。其他单元的导演仗着自己二三十年来在圈内积累下的地位与成就,适度拿乔摆谱,在开机前,大张旗鼓地带了一批自己用得惯的人进组。
梁眷作为晚辈,在各位老油条面前只能低调行事,生怕落人口实。所以进组当天, 身边只跟了执行经纪佟昕然, 负责除电影拍摄之外的其他工作。
好在尽心竭力地度过与演员、制作组的磨合期后, 后续的拍摄过程也渐渐步入正轨。
“今天晚上什么安排?要不我找个清净的酒吧, 咱们去喝两杯?”趁着无人注意, 佟昕然坐在导演棚下, 偷偷摸摸与梁眷咬耳朵。
梁眷笑了笑, 一边用手势指挥站在片场内的副导演,一边散漫地与佟昕然闲聊。
“我可不去, 难得今天收工这么早,我想回趟观江府, 一个多月没回去了,肯定得好好收拾一下。”
《秋去春来》全剧组的演职人员包括导演梁眷在内,都在一大清早收到了制片人的工作微信——鉴于晚上有不可估量的大雪,夜间拍摄全部暂停。傍晚五点半之前,各组负责人要清点好所有服化道以及拍摄设备,登记入库。
而梁眷指导的这个单元,估计在五点之前就能拍完既定戏份。
佟昕然听后撇撇嘴,显然是不满意梁眷的这番安排。
“有什么可回去的?这里距离市内那么远,等你到家,估计已经七八点了,明早七点就又要开工,多折腾啊。”
佟昕然叹了口气,顿了几秒,又压低声音喋喋不休道:“再说了今天还是你的生日,就算陆鹤南没把这件事当回事,你不能也跟着不在意啊!”
梁眷愣了一下,神情有几分不自然,握着对讲机的手几不可察地颤了两下。
话音还没等落下,佟昕然便自知说错话,可脱口而出的话不经大脑,她想挽回,却没有可以弥补的余地。
所以只能梗着脖子站在那里,紧抿着唇,最后压着火气,不情不愿地道歉:“眷眷,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生气。”
其实佟昕然就是那个意思。
毕竟谁的男朋友会在女朋友过生日的当天清晨,打一通不痛不痒,时长仅有十分钟的电话,末了道上一句“生日快乐”之后,就草草挂断。
就算是敷衍,也有成千上百种能哄人高兴的方式,偏偏陆鹤南选的是最不入流、最低级的那一种。
“我知道。”梁眷勾唇笑了笑,神色已经恢复如常,“我没生气,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佟昕然不忍心,叹了口气后选择让步:“你要是想回观江府也行,我陪你一块回去,正好今天江边有烟花表演,站在你家二十八楼的客厅里,视角应该会更好。”
梁眷不甚在意地点点头,佟昕然的话也只听了个囫囵大概,心思显然已经游离在剧组之外了。
到了冬天,太阳落山格外早,地处北方的北城更甚。往往指针刚一划过傍晚四点,无边无尽的昏暗,就已在不知不觉间取代了悬在天际的一团红日。
“梁导,剧组外有人找!”
制片助理是个南方小姑娘,受不住这北国的寒,羽绒服垂到脚踝,手里抱着热水袋,脚尖踩在照明灯映在地面上的光亮里,边跑边喊。
梁眷正站在片场帮助演员入戏,导演组棚下只坐着佟昕然,两个副导演,以及其他单元收工比较早的几个导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