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他又重新拥有梁眷了, 不再是孑然一身, 所以他赌不起。
  电影拍摄整整五个月, 剧组的所有人也一同经历了北城的夏秋两季。饶是在南方土生土长,工作后也鲜少踏足北方的美术指导庄晓谦, 也不由得对这座城市生出几分真情实感。
  他今夜喝了不少,从包房走出来的时候, 已经是分不清东西南北的状态了。
  思绪还算清明的谭子烨和黎顺友,站在庄晓谦的两边,一左一右搀扶着,半拉半拽的带着他往门口走。
  望着身前梁眷的背影,庄晓谦酒劲上来了,抑制不住的鬼哭狼嚎:“梁导,我在这行干了这么多年了,还是跟你在一块最开心!”
  梁眷已经没力气答话了,靠在佟昕然怀里,慢吞吞地朝前挪步,听见庄子谦喊她,连头都没回,只是抬起胳膊,懒洋洋地摆了摆手。
  “坚持坚持,我的祖宗!就快到了!”察觉到梁眷将大半重量倚在自己身上,佟昕然身形一晃,打了个趔趄。
  她不得不停下来,甩了甩酸麻的右胳膊,再换上左手去扶梁眷。
  “陆鹤南在门外等你呢,咱们快点走好不好?”佟昕然压低声音,覆在梁眷耳边小声央求着,“快点走,就能早点见到他了。”
  许是听见了陆鹤南的名字,梁眷轻轻眨了眨眼,从酒意中找回些许意识。步子迈得虽然仍旧虚浮,但跟几分钟之前比,已经是好上太多。
  会所的侍应生服务极其周到,一早便拉开门,站在两侧,躬身送客,欢迎他们下次再来。
  还没行至门口,微凉的穿堂风就已经轻轻拂过梁眷红润的脸。
  她清醒了不少,一路半阖的眼睛也慢慢睁开,对着正前方一点一点聚焦,最后隔着灯红酒绿的街道,与陆鹤南遥遥对望。
  甫一看见陆鹤南站在台阶下,精疲力尽的佟昕然松了一口气,刚想从包里拿出口罩给梁眷蒙上,再扶她出去。
  下一秒,靠在自己怀里,绵软得好像没长骨头的人,忽然挣脱开她的手臂,迎着晚风,带着迷蒙的视线,跌跌撞撞地跑出大门、跑向楼梯。
  佟昕然惊呼一声,口罩握在手里,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见梁眷在最后几节台阶上冷不丁踉跄了一下,膝盖一软,身子也跟着向前倾。
  再一眨眼,一双沾染着秋夜寒凉的手环住了梁眷的腰,又顺势将她的脑袋扣在自己怀里,挡去来自四面八方的、潜伏在暗处的、未知的镜头。
  陆鹤南长舒一口气,手上用了些力气,将梁眷抱下台阶。
  任由酒意重新占领思绪高地的梁眷,对于差点摔倒根本没有意识。
  她只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很轻盈,像一枚羽毛、一瓣雪花,轻飘飘地落在陆鹤南的肩上、掉进了他的怀里,沾染上他的气味,让人无端觉得安心。
  “今晚真是给你添麻烦了。”顾不上先和梁眷说些什么,陆鹤南便对着追逐而出的佟昕然微微颔首,歉疚地笑了笑。
  又从她手中接过口罩,垂着眼,细致又轻柔地给梁眷带上。
  佟昕然诚惶诚恐地摆了摆手,讪笑道:“应该是我给你道歉,要不是我私自把梁眷的车开走,你的生日礼物也不会迟到这么久。”
  “我本来是想把礼物发快递寄回来的,但眷眷不放心,怕丢在路上,所以才耽搁到现在。”
  陆鹤南生日那晚,梁眷将车停在观江府的地下车库里。恰好当晚佟昕然接到下一部电影出品人的电话,要她第二天一早和其他分单元导演经纪人一起,到云城商谈合约事宜。
  那是部不容小觑的献礼片,计划在明年国庆全线上映,业内大咖导演云集,一人执掌一个单元,参演的演员,哪怕只是一个仅有几秒钟镜头的小配角,拉到别的商业电影里也能扛得起票房。
  论资历、论年龄、论成就,这样的片子是轮不到梁眷的。
  梁眷和佟昕然软磨硬泡,接触了快一年,才勉强换来上面的松口。或许是上面有鼓励年轻人的倾向,又或许是为了鼓励女导演在这个行业里的辛勤付出。
  总之,献礼片一共六位导演,梁眷是唯一一位女性,更是凭一己之力,拉低了合作导演的平均年龄。
  这样高端的配置,让佟昕然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唯恐有一点慢待,让梁眷落得个“小牌大耍”的名声。
  北城到云城的距离不算远,临时买高铁票已然是来不及,好在开车走高速也就两个小时。然而,佟昕然的车前天刚送去保养,无奈之下,她只能开梁眷的车去云城。
  这五年间,两个人的关系好到——互相熟知彼此的银行卡密码。不打一声招呼就将对方的车开走,也有过先例。
  所以直至第二天清晨,佟昕然在云城安顿下来之后,才想起来给梁眷打一通电话。
  彼时梁眷正躺在陆鹤南的臂弯里,刚刚入睡没多久,接到电话之后,弥散在她身上的所有困倦也都烟消云散了。
  车被佟昕然开到了云城,也就意味着她送给陆鹤南的礼物也被带到了千里之外。
  陆鹤南听完佟昕然的解释,勾唇笑了笑,要她别放在心上。
  晚一些也没有关系,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他最擅长的事情就是等待。
  剧组同行还没散,趁着等车的功夫,继续三三两两站在路边寒暄,余光恰好能将月光下相拥的一双人尽收眼底。梁眷脸皮薄,即使是借着酒劲,也不敢赖在陆鹤南身上太过造次。
  直至最后一个人也上了车,梁眷微笑着同他say goodbye,再目送车子行驶了几十米远,确认再没有旁人围观之后,才没羞没臊地窝在陆鹤南怀里,小声哼唧,活脱脱一只醉酒的猫。
  “这是喝了多少?”陆鹤南将梁眷稳稳圈在怀里,闻到扑面而来的酒气,忍不住蹙眉。
  梁眷闻言撇了撇嘴,脸蛋被口罩捂得严严实实,只余下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她拽着陆鹤南的袖口,止不住地撒娇:“你不在,他们都灌我酒。”
  “我的错。”陆鹤南失笑一声,勾起梁眷眼前的碎发捋到耳后,又轻声问,“今天玩得高兴吗?”
  梁眷摇头,抱着陆鹤南傻笑一阵,才一板一眼认真答:“玩得没有多高兴,是见到你我才这么高兴。”
  这样的情话简直要命,陆鹤南深深看了梁眷一阵,而后俯下身、捧着她的脸,隔着口罩,将吻轻轻印在唇上,引得梁眷不自觉地踮脚追逐。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喝酒之后更加热情。
  “你又抽烟了?”梁眷趴在陆鹤南怀里,呼吸绵长,有淡淡的烟草香掠过鼻尖,她贪婪地嗅,明亮的视线停留在陆鹤南的脸上。
  陆鹤南抬手拢了拢梁眷的衣襟,面不改色地撒谎:“等你的时候抽了一根。”
  “抽烟有害身体健康。”梁眷拉长语调,像老僧念经般喃喃自语。
  陆鹤南垂眼,轻声问:“那你跟我一块戒?”
  夜里风凉,再待下去只怕明早梁眷又要头疼。陆鹤南半拖半抱地将她揽在怀里,带着她慢慢朝停车场走。
  梁眷咬着唇,很为难似的挣扎了一会,最后还是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陆鹤南觉得好笑,又问:“那你觉得应该什么时候戒烟?”
  “等到结婚之后。”梁眷无声地弯了弯唇角,虚垂在腿侧的手指或许是因为羞涩,竟下意识地去勾陆鹤南的手。
  她的声音很轻,近乎自说自话:“等到想要孩子的时候。”
  制片主任黎顺友今天滴酒未沾,众人起哄逼他喝时,他才扭扭捏捏,很难为情地说——自己最近在和老婆备孕,不宜抽烟饮酒。
  满堂哄笑声中,只有坐在一旁的梁眷,将这句话记到了心里。
  这个答案太过猝不及防,陆鹤南愣了愣,似是没料到梁眷会这样说。
  梁眷盯着两人紧紧十指相牵的手,静默地看了几秒,缓了一会,她抬起眼眸对陆鹤南笑了笑。不过那笑容不够发自真心,太过苦涩,是酒意放大了那份苦涩。
  她扬着唇角,故作释然地说:“可惜不会有那一天了。”
  “什么?”陆鹤南顿住脚步,他是真的没听清,只莫名觉得梁眷的情绪低落了下去。
  梁眷抿着唇,用力吸了吸鼻子,很努力地忍住哭腔,含着水雾的眼睛在月光下越发亮晶晶的,她却不敢眨,唯恐有泪落下。
  “可惜我们不会再有孩子了。”
  不会再有。这个字眼太严重了。
  陆鹤南呼吸莫名一滞,被刻意遗忘的记忆也如洪水般倾泻而来。
  他突然想到谢斯珏的妈妈陆长音女士,在阴差阳错间曾将一份医学调查报告送到他的面前。里面不过寥寥数语,就否定、剥夺了他的爱人此生做母亲的权利。
  “没关系。”陆鹤南敛掉眼中的痛色,平静地安慰。
  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梁眷的手,又将她重新拥进怀里,力道之大,仿佛是要将她揉进自己冰凉的骨血里。
  “没关系,没有孩子也没关系。”他又咬着牙,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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