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陆鹤南将下巴轻轻放在梁眷的肩膀上,唯有背对着她时,他才敢让紧闭的双眼留下一行遗憾的热泪。
  梁眷用力摇了摇头,手指抓着陆鹤南的衣襟,情绪突然崩溃:“可是我们明明有过一个孩子的,我们明明有过的……”
  五年前,她于病床上知晓孩子离世时,不曾掉过一滴眼泪。那时她还不知道,这场积存了五年之久的委屈与不甘,都将在这个萧瑟的秋夜里,尽数偿还。
  借着酒劲胡乱发泄了一通,梁眷哭得筋疲力尽,昏睡之前,只觉得自己将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干净了。
  再从迷迷糊糊的从梦中醒来时已是四十分钟之后,梁眷望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夜景,花了三秒钟时间来确认自己身处在哪里。
  “你怎么没开我的车回来?”她偏头,声音嘶哑地问向坐在驾驶座上的陆鹤南。
  佟昕然在杀青宴当天,才结束自己在云城的工作,带着热乎乎的合同,下了高速便直奔聚会所在的会所。
  梁眷想,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分别前,佟昕然明明有说将车还给她,方便她去送那份迟到了将近半个月的生日礼物。
  陆鹤南瞥了梁眷一眼,分神递了一瓶矿泉水给她,轻声解释:“你那辆车我开不习惯。”
  “那我这礼物岂不是又没送出去?”梁眷拧着眉,旋开矿泉水瓶盖子,抵在唇边却顾不上喝,用那副已经听不出原音的嗓子小声抱怨。
  陆鹤南轻笑一声,他拿梁眷实在没办法,只好寻了个合适的位置,将车停在路边。停稳后,又探身去后座拿了个什么东西,丢到梁眷怀里。
  他单手扶着方向盘,面朝梁眷笑得无奈:“现在能安心喝水了吗?”
  梁眷抱着失而复得的包愣了几秒,而后飞速打开拉链,确认里面的信封依旧平整健在、完好无缺,才不好意思地讪笑了一下。
  不过她还是没有喝水,而是蓦然朝陆鹤南身边凑过去,借着车窗外细碎的灯光,仔仔细细地注视他的眼睛。
  “你的眼眶怎么那么红?就像是哭过了一样。”
  陆鹤南不自在地轻咳了一下,别过脸,僵硬地找借口:“可能是今天下午,看文件看得太久了吧。”
  梁眷拉长语调应了一声,犹疑地看了几眼后,才将瓶子重新递到唇边,小口小口喝着,让冰凉微甜的矿泉水捋平她沙哑的嗓子。
  一切妥帖之后,她才小心翼翼地将那枚信封从包里取出来,双手置于信封之下,郑重其事地将它递到陆鹤南面前。
  “这才是我为你准备的生日礼物。”
  陆鹤南静静地盯着那个信封看了数秒,一时没有勇气去接:“是什么?”
  “你自己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梁眷勾了勾唇,又将信封凑近了一些,眼中是掩盖不住的雀跃与期待。
  陆鹤南颤着手接过,轻飘飘的信封捏在他手里仿佛有千斤重。
  其实信封封口处粘的并不严实,可他的动作太过小心了,以至于费了一番周折,才堪堪将信封打开,再轻轻倒置过来——两张很轻、却也很有质感的电影票落在他的掌心上,像是历经千山万水,终于找到了归处。
  陆鹤南屏住呼吸,很珍惜、很贪恋地望着电影票上的每一个字。
  “这是什么?”他明知故问。
  梁眷莞尔一笑,耐着性子答:“《在初雪来临之前》的电影票。”
  “上映个日期已经定了?”陆鹤南垂着眼,一错不错地看,粗粝的指腹轻轻摩挲上面的烫金日期——是明年的二月三日。
  “对。”梁眷用力点点头,本该尘埃落定的眼泪因为这三言两语,又有了卷土重来的趋势,“日子是我选的,因为那天恰好是立春。”
  陆鹤南眼睫一颤,鼻腔蓦然酸涩起来。
  立春,却也不仅仅是立春,也是你我相爱的第八个早春时节。
  很久很久之前,有个姑娘同他说——
  “我要在二十岁那年恋爱,然后与他熬过漫长、甜蜜、纷争不断的七年之痒。在相爱相守的第八个早春时节,要与时间长河中,不曾走散的恋人,修成正果。”
  时隔经年,她仍记得,他也没有忘记。
  梁眷解开安全带,轻轻揽住陆鹤南的脖颈,将自己送到他的怀里,亲密无间。
  “陆先生,三十二岁生日快乐。”
  “我会永远爱你。”
  【我将我们的过去拍成电影,当做重逢的献祭。】
  第166章 雪落
  都说梁眷是业内少见的高产导演, 一年一部电影,几乎是标配。
  可只有她身边的少数人知道,过去五年, 每当有电影杀青,回归到现实世界的梁眷,便重新陷入到无所事事的状态。
  失眠、酗酒、安眠药、凌晨四点的旭日东升,才是证明她尚存于世的有力证明。
  可是这次不一样。
  ——《在初雪来临之前》杀青结束, 家里是烟火气的,回过身也有人站在灯光下, 温柔地注视她, 包容她的一切。
  她的来路曾被五年前的一场大雪覆灭,所幸五年后,又有一场大雪照亮了她的归途。
  陆鹤南牵着梁眷回到观江府,先是哄着她喝了一杯解酒的柠檬水,再伺候她脱下沾染着浓郁酒气的衣服,最后拧着眉,抱着一心只想扑倒床上, 睡到天昏地暗的女人洗了个澡。
  这个澡洗得不知道是点火, 还是降火。
  总之, 梁眷舒舒服服地坐在浴缸里, 靠着陆鹤南的臂弯睡得香甜, 只是无意识下垂的手摆放的位置似乎不太对。
  引得陆鹤南倒吸了一口凉气, 喉结也滚得厉害, 整个人都在失控的边缘徘徊。
  “好烫。”梁眷在睡梦中也不安分,蹙着眉小声嘟囔了一句, 不满意地收回了手,放在另一侧水里降温。
  还是这边凉快。
  陆鹤南眯了眯眼, 嗓子无端发紧。他盯着那只白皙温软的手,静默地看了几秒,最后扣着梁眷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她的手按在了原处。
  哪怕这样会让他顶得厉害,绷得生疼。
  热量与滑腻悉数蹭到梁眷的手心上,慢慢磨蹭了有一阵,陆鹤南气喘吁吁,对着满室狼藉苦笑,真是不知道在折磨谁。
  等到再把人抱回到床上,已经将近夜里十一点。陆鹤南快速冲了个凉水澡,披着睡袍走出来时,梁眷已经陷在被窝里,沉沉地昏睡过去。
  十一点半,北城华灯初上,大街上只有零星几辆车飞速驶过。
  陆鹤南抬手点燃了含在唇边的香烟,顺手拨通了钟霁的电话。
  “大晚上给人打电话,你还让不让我睡觉了?”
  钟霁白日里刚和陆鹤南吵过一架,火气未消,以至于电话接通后,也仍旧没好气。
  “钟霁,我决定了——”陆鹤南没理会钟霁的怒火,只心平气和地说着自己的事。
  “决定什么了?”钟霁撇了撇嘴,语气弱下来不少,不过仍忍不住呛他。
  陆鹤南心里静了几秒,他站在落地窗前,面对着灯火通明,处处美满的北城夜景,很艰难地说:“后续的治疗方案,就按你说的来吧。”
  “这是你和梁眷商量之后共同决定的?还是……”钟霁错愕一瞬,说话也变得吞吞吐吐。
  还是你的自作主张?
  “她还是什么都不知道。”陆鹤南顿了顿,徐徐吐出烟雾后低声恳求,“所以还要请你继续替我保守秘密,不要告诉她。”
  钟霁紧抿着唇,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帮助陆鹤南瞒着梁眷,究竟是对还是错。
  然而,心理学工作者讲究尊重病人隐私,如果这是陆鹤南的意愿,哪怕他作为医生,也不能强行违背。
  可冥冥之中,出于某种直觉,钟霁潜意识认为——这或许并不是陆鹤南的初衷,他或许是想要让梁眷与他同舟共济的。
  “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也尊重你的决定。”
  钟霁顿了顿,试图打感情牌,选择攻心为上,从另一个角度和陆鹤南讲道理:“可是这样一直瞒着梁眷,对她来说会不会不公平?她明明有权利知道这一切的。”
  陆鹤南没回答钟霁的问题,香烟从唇边夹开,他略抬了下唇角,以一种极其自嘲的口吻,与钟霁复述今天发生的一切。
  钟霁猛地从床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向酒店套房客厅,从文件袋里抓出几张白纸,用速记的方式,将陆鹤南的话一字不落地写在纸上。
  此时此刻,隔着一通电话,两个人的身份关系已从好友,转换为医患。
  “重逢这么久,今天是梁眷第一次主动跟我提起那个孩子,你还记得吗?我和她原有个孩子。”陆鹤南是最合格的故事叙述人,为了避免钟霁遗忘,他甚至还贴心地提醒了一遍。
  “我记得。”钟霁点点头,笔下不停。
  陆鹤南从谢斯珏母子那里得到真相的第二天,两个人也曾有过这样一通电话。电话里陆鹤南说了很多,他那时的逻辑很混乱,时间线也有些错位,几乎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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