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镜齐, 你小舅舅呢?在家吗?”林应森咽了咽口水, 强装淡定。
  陆家每周不成文的家庭聚会他是知道的,时时刻刻把家庭放在首位的陆鹤南,断断没有无故缺席的道理。
  可阮镜齐倚在门框上摇摇头,一脸懵懂:“不知道,他刚刚突然出去了。”
  “什么时候走的?知道去哪了吗?”林应森不禁蹙起眉,心提到嗓子眼。
  听到门口声响的褚恒从餐厅方向缓缓走出来,轻轻推了推阮镜齐的胳膊, 要她先去吃饭。
  “小林叔叔不一起吗?”临迈步前, 阮镜齐扭头低声问。
  林应森心乱如麻顾不上说话, 倒是褚恒和颜悦色地替他回绝了。
  “你小林叔叔现在可没心情吃饭。”
  阮镜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探究的视线在林应森和褚恒的脸上来回徘徊, 转身走的时候更是一步三回头。
  别墅房门口倏地静了下来, 寒风卷携着雪花簌簌落在脚边。卸掉在阮镜齐面前的温柔伪装, 两个男人的脸色都有点难看。
  “你怎么在这?”林应森燃起一支烟,低声问。
  “比你消息灵通一点。”褚恒皮笑肉不笑地扯起嘴角, 回头望向身后已播至节目尾声的电视,“一看到梁眷出现在节目上, 我就往这来了。”
  “三哥也看见了?”林应森心慌了一瞬,夹着烟的手指一僵。
  褚恒没正面回答,只是耸耸肩,口吻玩味:“不然你猜他为什么会顶着暴雪出门?”
  指尖一颤,烟尾那点忽明忽灭的橘黄色星火,还没来得及徐徐燃烧形成燎原之势,就因某人手腕泄力,而湮没在无际的雪地里。
  林应森怔怔地点了点头,咬着牙转身:“我去找他,和他说清楚。”
  “应森。”褚恒勾起唇,意味不明地唤了他一声。
  林应森没回头,只有意放缓脚步,静静等待褚恒的下文。
  褚恒叹了口气,空洞的声音里流露出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冷漠批判众人的悲悯:“这件事,你确实不该骗他。”
  真可笑啊。
  林应森顿住脚步,嘲讽的笑容挂在脸上:“褚恒,你瞒着他的事也不比我少,何必这样五十步笑百步呢?”
  褚恒呆愣住,怔忪瞳孔里飞速闪过的片段来自五年前。
  ——从游艇上一步一步慢慢走回岸边的女人,从腿根至脚踝处,都染着淅淅沥沥的红色,很刺眼,很夺目……
  是,他们都曾以各式各样冠冕堂皇的私欲,牺牲掉同一个女人,和她最不值一提的爱情。
  屋外暴雪凶劲猛烈,褚恒孤身驻足在房门前久久未动,似要与风雪融为一体。
  京州很大,但林应森想,除却依旧灯火通明的广电中心,陆鹤南再无处可去。
  果不其然,在距离广电中心大门一二百米的时候,林应森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远光灯变换为近光灯,他眯着眼,辨认清楚的那一刻,急忙降下车窗,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站在车旁的陆鹤南身形一顿,手指虚虚地搭在车门把手上,他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只微微偏头,看着林应森一个急刹停稳车子,然后于冰天雪地中大跨步向他跑来。
  “你怎么来了?”陆鹤南松开车门把手,睨了他一眼,没什么情绪地问。
  林应森喘着粗气,眼神闪躲着,不答反问:“见到梁眷了?”
  陆鹤南轻轻应了一声,硕大完整的雪花花瓣层层叠落在他的眼睫上,脆弱的冰莹随着长睫一起轻颤,像是一个没有什么生气的玩偶。
  这副模样的陆鹤南,林应森只在四年前,陆鹤南因自杀而被紧急送往医院紧急抢救的那晚,短暂地看到过一回。
  联想到那夜,林应森没来由得心慌——他害怕陆鹤南要重蹈覆辙。毕竟陆鹤南是一个病人,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不再受清明意志所控。
  神志混沌的那一秒,他回归本真,爱想爱的人,做想做的事,包括亲手了结自己的生命。
  林应森抿了抿唇,打量着陆鹤南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又问:“你都知道了?”
  陆鹤南点点头,扭头望向将要被新一轮风雪掩盖的两行脚印,轻蹙的眉眼间有片刻的恍惚,似是在极力确认刚刚发生的一切,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他又恍惚了,怎么会是梦?
  梦里的梁眷停留在二十岁,满心满眼都是他,不会如此真挚又疏离地对他笑,更不会大度又大方地要他去爱另一个女人。
  陆鹤南收回视线,再次点点头:“对,就在这里,我们把过往所有事情,都说开了。”
  听着陆鹤南无关痛痒的语气,林应森一时分辨不出,他是在强颜欢笑,还是真的如释重负。
  “鹤南,这件事是我不对。”林应森垂着头,低沉的嗓音不知道是主动愧疚,还是被动妥协,“我不该瞒着你,怀孕的是梁眷的表姐,不是她。”
  “我知道,但是那些都不重要了。”陆鹤南摇摇头,呼吸仍旧平稳绵长,眼眸里却没有一点光彩,“我们已经彻底结束了。”
  其实早就该结束的。
  五年的停滞不前,让这场不够精彩,不够动人,不够打动老天网开一面的落俗戏码,终于在今天迎来了它的既定结局。
  好聚好散的分手,心平气和的道别,原来是这种感觉,像是提前知道自己的死期,拗不过天意,毫无转圜余地。
  林应森来不及震惊陆鹤南当下的平静,他下意识接着问:“那你还要和乔嘉敏离婚吗?”
  陆鹤南没有丝毫犹豫,抬起眼,口吻笃定:“离,当然要离。”
  “为什么?”
  林应森不明白,既然和梁眷已经再无可能,为什么还要毁了这桩无论从何处看都有利无弊的婚姻。
  代入生意场上那套权衡利弊的得失法则,林应森想:情与利,总要牢牢把握住其中一个。
  “应森,我离婚不是因为自己心绪难平,也不是为了挽回和梁眷的感情。”陆鹤南顿了顿,失焦无神的眼睛定定地望向印在雪地上的车辙印——那是梁眷片刻前离去的方向。
  “我是为了给二十三岁被迫离开我的梁眷,一个交代。”
  他希望那时孤苦无依的梁眷可以明白,从始至终,他从来没有背叛过他们的爱情,哪怕这个交代迟到了五年。
  这云里雾里的一段话,林应森还是不懂,他只能问:“既然一定要离婚,为什么不跟梁眷和盘托出呢?你可以让她等等你。”
  陆鹤南心里静了两秒,不答反问:“应森,你觉得我如果我提出离婚,乔家同意的概率能有几成?”
  林应森沉吟两秒,犹疑地给出假设:“若是不顾一切撕破脸,或许能有八成。”
  “不顾一切撕破脸?”陆鹤南抬起半边唇角,有些意兴阑珊,几秒后,他又问:“如若我要乔家心甘情愿呢?”
  林应森呆愣住,半晌,他只能讷讷答:“几乎是异想天开。”
  “你也知道是异想天开。”陆鹤南叹了口气,轻飘飘的四个字缠绕在他的舌尖,化不掉,解不开,如同束缚住他的天罗地网。
  林应森紧抿着唇,眼中闪过几分挣扎与为难,声音也似是从喉头深处发出。
  “可是如若你真的想离婚,大不了就和乔家鱼死网破!”
  “哪种鱼死网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吗?”陆鹤南这次答得很快。
  他瞥了林应森一眼,轻笑两声,眉头舒缓着,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只是平稳的嗓音萃着寒意,让人听了不由得发抖。
  “那我五年前和乔家结婚是为了什么?”
  “既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既然没有万无一失的对策,我又凭什么要她等我?”
  血液被骇得回流,林应森在顷刻间倏地明白一切。
  站在今时今日的位置上,打压乔家让其在角斗中,不至于太过猖狂,于陆鹤南而言是易如反掌。但如若想要兵不血刃地将乔家这根心头刺,永绝后患地连根拔起,难度堪比登天。
  现如今,在乔家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中,仍旧有人当权在野,如若真的要将一切与乔家挑明,陆家虽有力抗衡,也有力自保,不至于在权斗中就此倾覆,但损失仍旧是不可估量的。
  但陆鹤南不愿看到这种局面,他想要不费一兵一卒、不付任何代价地与乔家划清界限。
  如若离婚是以陆家伤筋动骨为前提,那他这五年所忍受的离别,又算什么呢?
  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所以他要等,他要耐着性子慢慢等,等到乔家露出破绽,才能师出有名地治他们于死地。
  可是究竟要等多久,会不会等到,就连陆鹤南自己都不知道,他又怎么敢自私地请求梁眷放弃其余所有可能获得幸福的权利,没名没分地去陪他等待一个虚无缥缈的未知可能。
  梁眷是有着远大抱负,一心一意沉浸在事业里,有能力跨过一切山河阻碍,心无旁骛飞向高处的玄鸟。
  就算有朝一日,她真的变成心有挂念,甘愿落入凡尘琐事的风筝,牵着她平稳落地的那根线,也不一定会再次握在陆鹤南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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