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应森,虽然你和梁眷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你也知道她是个很好很好的人。”陆鹤南顿了顿,长睫轻眨,莫名笑了一下,“无论她跟谁在一起,余生都会很幸福。”
  从头至尾,他叙述得都很平静,语气口吻也称得上是波澜不惊。
  唯有插在大衣口袋里,攥着打火机的那只手,指骨用力到泛起青白。
  林应森望着陆鹤南瘦削单薄的背影,目光隐隐不忍,有些话哽在喉头,作为看客,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梁眷热情大方,悲天悯人,拥有一颗玲珑剔透的菩萨心肠,她天生便被赋予爱人的能力,平生最爱在浮世万千中救赎一时落魄的可怜人。
  能被她所渡的人千千万万,她此生或许还能有拥抱幸福的可能。
  但你不能。
  只有站在她的身边,你才是幸福的。
  都说佛渡有缘人,可她却不能再渡你。
  但余生又这么长,你却只能被她所渡。
  ——
  回程的路是谢斯珏开的,他驾龄不长,冰天雪地里为保安全,车速放得很慢。而陆鹤南阖着眼,不发一言地蜷缩在副驾驶座位上,呼吸平稳绵长,像是睡着了。
  谢斯珏数不清这一路上,自己偷瞄过陆鹤南多少回。
  直至车子在壹号公馆的地库里停稳,他再次条件反射地瞥向旁边,然后猝不及防地与陆鹤南对视。
  “怎么了?”陆鹤南错开视线,嗓音里含着一种倦怠的哑。
  “小舅舅。”谢斯珏轻轻唤了一声,有些难为情地抿了抿唇,思前想后的一串话隐匿在急促的呼吸里。
  方才陆鹤南靠在车边和林应森的那番对话,毫无阻碍地落尽他的耳朵里。不甚明了的只言片语,在谢斯珏的脑海中被不断放大,而后拼凑成一个渐渐与事实重合的真相。
  ——他又敬又怕的小舅舅,与他喜欢崇拜的女人,有过很深刻的一段旧情。
  但是没关系,旧情旧情,重点在旧,不在情。
  他们已经翻篇了,陆鹤南于梁眷来说,是处在过去的过客。而属于梁眷的现在和未来,仍旧是犹未可知的空白。
  他要为自己赌一把。
  谢斯珏稳了稳心神,两手紧紧攥成拳头,无知又无畏地直视陆鹤南的双眼。
  他故作轻描淡写的问:“小舅舅,你觉得梁眷怎么样?”
  陆鹤南没答,只是眼神渐冷。
  谢斯珏被他注视地身形一僵,只能放弃迂回,硬着头皮开门见山。
  “你知道的,我本来就很喜欢她的电影,一直拿她当偶像。”
  “直到这次寒假,我私下里和她接触了两回之后,我发现我好像有点喜欢她,她下部戏在北城拍,而我正好也快回华清上学了,天时地利人和,我觉得就连老天都在帮我。”
  “所以呢?”喉结咽动,陆鹤南问话时的嗓音没来由的发颤。
  谢斯珏清了清嗓子,不自觉地拔高音量,眼睛在暗夜中也清澈到发亮:“所以我要追她!既然看清了自己的内心,我找不到理由劝自己放弃!”
  陆鹤南会意地点点头,垂着眼,笑容苍白:“所以你是在征求我的意见?”
  多荒谬,第一个跑到他面前,同他这位前任宣战的,竟然是自己手把手教养的外甥。
  “是,毕竟你和她之前——”再次与陆鹤南对视上,谢斯珏蓦地止住话头。
  他没有感觉到害怕,只是紧张到心口直跳,他害怕陆鹤南不许。如若那样,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违背陆鹤南的意愿,强行与梁眷扯上关系。
  爱情与亲情,自古便是难以平衡的天平两端。
  可陆鹤南的眼神那么平和,没有探究,没有审视,更没有动怒。他似乎在透过谢斯珏青涩的面庞,去寻找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陆鹤南忽然无端想起梁眷说过的一句话。
  她说:“斯珏和二十四岁的你很像。”
  确实很像,一旦于茫茫人海中认准一个人,就不想再放手。
  所以呢,时隔八年,如若有这样一个人,怀揣着同样炙热的一颗心,在相同的城市,表达着相似的爱意。
  她会接受吗?
  一股难以名状的痛意在胸腔四散,阻断了陆鹤南所有清醒的思考。
  时间一分一秒的划过,谢斯珏却不敢眨眼,他梗着脖子,一错不错地与陆鹤南对望着,生怕会在与陆鹤南的这场对视中败下阵来。
  良久,就在他以为这场对话会无疾而终的时候,他终于等到陆鹤南的答案。
  ——“这是你自己的事,我没什么好说的,能不能追到也全凭你自己的本事。”
  依旧是很波澜不惊的口吻,像是个合格的长辈,在回应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如若不是陆鹤南率先慌乱地错开眼,神经大条的谢斯珏恐怕会真的认为——他不在意。
  陆鹤南没再多说什么,他静默地解开安全带,笼好大衣,拉开车门,左手习惯性地插进大衣口袋里,粗粝的指腹在触碰到那光滑一角的时候,心尖猛地一颤,眼眶也跟着一酸。
  她说过,这次回来只为道别。
  所以他不该再给自己留下什么念想,也不能再自私地将她的东西占为己有。
  太卑劣。
  陆鹤南勾起唇角,深深沉沉地舒了口气,将打火机递到谢斯珏面前。
  “要是见到她,帮我它还回去。”
  谢斯珏诚惶诚恐的从陆鹤南手中接过那枚打火机,光滑的金属质感,带着属于陆鹤南的温热体温。打火机底端还雕刻着小小的,不甚明显的一串小字。
  指腹轻轻来回摩挲,依稀能分辨出是八个串联在一起的汉字。
  至于究竟雕刻着什么,车里灯光太昏暗了,谢斯珏一时看不清。
  一时之间,他也顾不上去看。在竭力平复自己急促心跳的同时,他正全身心的感受这枚打火机的重量。
  明明这枚打火机这么轻,但他却觉得沉甸甸的,沉重到双手难以紧握。
  好像陆鹤南托付割舍的,不仅仅是一枚打火机这么简单。
  第143章 雪落
  得益于这次危机公关的完美处理, 《风月场》平安顺遂地度过了业内人口中的史上最大劫难。
  正式上映前,出品方挑了国内几个有代表性的一二线城市,有针对性地进行了几站路演, 放映效果不错,观众的反响也远远超过预期。
  站在幕后的制片人和出品方脸都要笑烂了,只是面上不显,私下里还要时不时打上几通电话, 与佟昕然明里暗里的抱怨上几句。
  “佟总,梁导最近忙什么呢?给她发微信, 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得回上一句。”
  佟昕然握着电话, 趿拉着拖鞋走到卧室门口,整个人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视线径直投向客厅的落地窗方向。
  ——梁眷穿着奶白色的家居服,周身松弛且随意地跪坐在地毯上,头发松松垮垮地盘在脑后,面前地面上铺着的是下一部戏的剧本,几只荧光笔被随手搁在旁边。
  眉眼舒缓, 唯有碰上不合理的剧情或台词, 她才会短暂地蹙起眉头, 拿起荧光笔在剧本上勾勾画画, 做上批注。
  肉眼看上去是一片岁月静好, 惠风和畅地从容模样。
  佟昕然能怎么说呢?
  总不能说, 自从那天和陆鹤南在广电中心分别之后, 梁眷就好似变了个人一样,变得过分安静、过分温柔。
  她好像将自己封闭起来了, 并且拒绝任何人的靠近,哪怕是善意。
  “还能忙什么呢?”佟昕然收回视线, 压低声音,赔了两声笑,话语间隐隐意有所指,“在准备下一部电影呗,我们眷眷可是电影界的劳模,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话算是戳到了出品人的痛处,《风月场》上映前正值下一部电影《在初雪来临前》的招商引资。
  然而碰巧那时正赶上梁眷“未婚产子”负面新闻爆雷,一时之间,所有合作过的投资商都选择推三阻四,望而却步,生怕这次投资会亏得血本无归。
  等到梁眷干干净净地从舆论中心走出来,投资方才谄媚地一窝蜂似的围上去。可偏偏梁眷是个心高气傲的硬骨头,愣是没接他们抛出来的橄榄枝。
  祝玲玲听后不由得拍手叫好,笑称梁眷这是只要雪中送炭,不要锦上添花。
  “梁导也不能这么喜新厌旧吧?”出品人讪笑了两声,字字句句里都带着酸味,“《风月场》还没上映呢,她就一门心思地扑在下一部电影上面了?”
  佟昕然耳根子硬,总能和这样的无赖商人打太极:“电影拍都拍完了,你还想让导演去干什么啊?”
  出品人被噎住,缓了好一会才软下声音,放低身段恳求。
  “别家导演都是跟着剧组一块路演,咱们可倒好,从头到尾都没见到导演的影子。今天的路演的时候,观众还问呢,为什么不请导演一起来?我心想:姑奶奶们啊,哪是我不请啊?实在是我咖位不够,请不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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