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没关系。”
她又说了一遍, 而后抬手缓缓拥住他的肩膀,环住他的腰, 很轻很轻,轻到连身躯没有紧密相贴。
陌生又熟悉的温度弥散在胸前,陆鹤南僵硬了一瞬,连呼吸都下意识止住。
他犹疑地抬起手,冰凉的手掌悬在飞雪中,直至感受到梁眷压在她肩上的重量,他才诚惶诚恐的把手轻轻覆在她的脊背上。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大概不能被算作一个拥抱。连普通朋友都会觉得这样相拥,不够尽兴,因为被拥住的只有彼此的衣服而已。
“真的没关系。”下巴贴在陆鹤南的肩上,梁眷竭力微笑着,声音里却含着哭腔,“我记得就好。”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全世界的人都不记得了也没关系。
北城无边无际的风雪中,你肆意随性,最爱我时的模样,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所以我才会说,我记得就好。
这个轻浅又奢侈的拥抱,维持不了太久,在以思念为名的情欲融化之前,两个人默契地松开手,而后同时后退半步,重新拉开克制又疏离的一步之遥。
梁眷抬手胡乱擦了擦眼角的湿润,她没有感到难为情,只是时间宝贵,机会难得,她不想让这一次见面沉浸在无止境的伤感氛围中。
“你刚刚在后台,跟季挽之拐弯抹角说了那么多,是在帮我报仇吗?”她挑了挑眉,瞪大眼睛,扬声开了个玩笑。
陆鹤南不自然地垂下手臂、再握拳,而后沉沉舒了一口气:“她不该那样难为你。”
“那也能算为难?”梁眷扯着唇角笑起来,语气浑不在意,“就算她真的为难我,估计也是想替乔嘉敏出口气。”
“出什么气?”明明知道答案,可陆鹤南偏要咬着牙问。
这问题问得梁眷心口一紧,像是有一柄尖刀毫不避讳地刺向她的胸口,刺向她最不能为外人所知的阴暗潮湿地。
夹杂着雪花的冷风掠过脸颊,擦过耳畔,梁眷却浑然不觉的寒冷,她已经处在失温的边缘,只觉得那风温温热热的,像春天。
伫立在漫天风雪中,她舍不得走,更舍不得睁眼。
因为面前站着的,是命运短暂馈赠她一瞬,而后再也无法失而复得的爱人。
梁眷垂眸轻轻叹了口气,再抬眼望向陆鹤南时,目光平和温暖,没有不甘,没有贪恋。
陆鹤南呼吸蓦然一紧,因为他忽然读懂了梁眷的眼神——那是告别,是真正的告别。
梁眷轻轻开口,哈气变成眼前的一小团白雾,阻隔了视线交织、灵魂共振。
“陆鹤南,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回京州吗?”
“想来总不会是因为我。”陆鹤南笑了笑,下颌线咬得很紧,自我调侃的口吻一如既往,听不出任何异样。
“就是因为你。”梁眷摇了摇头,否定了他的猜测,语气笃定,“参加关莱的婚礼,顶多只能当做我懦弱的一个借口。”
“我是为你回来的。”
她平静地叙述着这一切,像是为了让陆鹤南知晓另一个视角下的真相,更像是在为自己复盘——她在警醒自己:凡事皆有界限,决不能行差踏错,哪怕一步。
【我是为你回来的】
这句话究竟能不能算作一句情话?
陆鹤南呼吸一滞,思绪也彻底变乱。饶是这样,他千疮百孔的心里也还是闪过片刻,雨过天晴的影子。
可他又不敢高兴得太早,毕竟凡事都有两面。他在静静地等待梁眷的下文,等待她给出的或许更为狠决严苛的审判。
天色倏地暗沉下来,风起云涌的那一瞬间,暂时停歇的暴雪又纷纷攘攘而来——画面交叠又重合,这一夜好似五年前,同样是在京州,同样是这样一个暴雪不止的恶劣天气。
回头再看才发觉,那日竟是两人离别前夕,那么今日呢?
梁眷没有理会漫天弥散的雪花,她定定地看着陆鹤南,语气是那么温柔,又那么残忍。
——“我总觉得,你与我之间,该有一场真真正正的告别。”
陆鹤南身体一僵,他在一瞬间明白过来梁眷未能说出口的潜台词。
五年前,一通简短的电话,让分隔两地的二人被迫止步。
他们甚至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就要被迫停止爱意。故事的发展就像是戛然而止的一场戏,就像是未能说明一切最终指向的oe结局。
可梁眷不想要这样的含糊不清,她想要盖棺定论,她想要让一切作结,哪怕落笔之后是场令人扼腕的悲剧。
她是为了告别才回来的——这句话就像是脑海中一场久久不肯停息的钟声,它强行让陆鹤南清醒,逼迫他正视梁眷的诉求。
成年人之间,体面的告别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所有未能圆满的遗憾,所有深埋在心里无法重见天日的情谊,所有被命运阴差阳错捉弄下的不甘,都到今天为止。
再爱也不会有以后,所以就到今天为止,我放过你,也放过我自己。
“我明白了。”陆鹤南重重点头,用力捏紧自己的手心,强迫自己松弛下来。
“对不起,我没能给你一场——”陆鹤南倏地哽住,眼角的湿润一时分不清是温热的泪,还是消融后的雪花。
一股难以言喻的心悸在顷刻间攫取了他胸腔里的全部空气,在濒临窒息的临界点,他抬手抚着心脏,固执地要将话说完。
“对不起,我没能给你一场完美顺遂的爱情。”
声音那么喑哑,那么低沉。如若不是告别,这副老天赐予的好嗓音,合该说些缱绻暧昧的情话,而非让人难过到哽咽。
“不是这样的。”
梁眷拼命摇头,她哭到泪流满面,喉头发紧。她不想让陆鹤南如此否定自己,可偏偏老天要与她作对,让她再不能说出一句话。
【在你之前,我不知道什么叫做爱。】
【在你之后,我再也没有以相同的心境爱过别人。】
这些说出口,不知道会扰乱谁心弦的话,合该妥帖地哽在喉头,藏在心底,成为日后我独自缅怀过去的钥匙。
它不该变成被投入你心湖的石子,惊起一层终将归于平静的涟漪。
“别哭了,跟我谈恋爱的那三年你就总掉眼泪。没想到分开之后再见面,还是会让你掉眼泪。”
陆鹤南几不可闻地笑了笑,条件反射地伸出手,想要拭掉挂在梁眷眼角的泪珠。
直至冰凉颤抖的指腹悬停在她的眉眼前,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早已在命运的一次次甄别中,失去了执手为她擦泪的资格。
他徒劳地垂下手,任由温热的眼泪在梁眷的眼角一点一点冷却。就像本该炙热跳动的心,在五年后的这一场暴雪中,再次寂灭。
“是我做的不够好。”陆鹤南莫名笑了一下,注视着梁眷亮晶晶的眼睛,再次道歉。
无论是男朋友,还是前男友,他都做得不够好,所以才总惹她流泪。只希望……只希望你遇到的下一个人,做得会比我好。
他要比我温柔,比我体贴,比我更强大,比我更爱你。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陆鹤南轻声问,如同按例询问一个即将再次分开的老友。
梁眷擦干泪,笑得很甜:“新筹划了一部片子,在北城。”
“你不是……”陆鹤南顿了顿,明知不该问,偏又不受控地问出口,“从来不去北城和京州吗?”
梁眷双手交握着,散漫地笑:“那是从前没放下。”
陆鹤南僵硬地点点头,在刹那间明白过来——她如今放下了,所以再不会触景生情。
挺好的,我由衷地为你高兴。
世界这么大,这么绚烂,拥有这么多未知的可能。从此以后,你再也不会因为某个不值得的人,某座无足轻重的城,而被迫停下脚步,驻足不前。
你合该一往无前,像我初遇你时那般——做一只敏感多思,悲天悯人,总相当大侠的小猫。
雪落在肩上,两个人默契地同时止住话,却没有人有勇气先说出那两个字。
陆鹤南退后半步,最后望了梁眷一眼:“梁眷,你要知道,我只爱过你。”
“我知道的。”梁眷点点头,嘴角勾起的弧度很浅,几秒后,铺天盖地而来的泪意终究盖过了强撑的笑意。
“但以后的日子里,你要学着爱她。”
第142章 雪落
林应森对娱乐圈里的事向来不怎么关心。
如果不是姚郁舒给他“通风报信”, 劝他自求多福,他都不知道梁眷今天有一档直播访谈节目,更不会想到梁眷会在这档节目上澄清有关未婚生子的传闻。
跑车以京州所限最高时速飞驰在宽阔寂寥的马路上, 陆鹤南的电话也一直处在无人接听的状态,一路上林应森冷汗直流,战战兢兢地想着如何合理解释自己的隐瞒。
直至他鼓起勇气敲开陆雁南的家门,抻长脖子往里寻觅了一圈, 也没找到陆鹤南的身影,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大事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