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我刚刚陪侄女去停车场拿东西,正好在那里碰到鹤南了。”富太太亲昵地揽住乔嘉敏的手臂,故意压低声音,冲她挤眉弄眼。
  “是吗?他原来去停车场了啊,我说怎么突然找不到他。”
  听到她提起陆鹤南,乔嘉敏不自觉地攥紧了手里的衣服,下意识轻声反问了一句,而后又忙为自己的不自然找补。
  “我侄女跟他打招呼,问他怎么一个人在这站着,他说是在等人,我拍脑门一想,除了等你,他还能等谁啊?”
  富太太自顾自地说得喋喋不休,没注意到乔嘉敏的笑容有几分勉强。
  “他走之前跟我说要去陪沈老爷子喝杯茶,想来应该也是刚刚喝完。”乔嘉敏咬着唇瓣,小幅度地转了转无名指上的钻戒。
  “所以我这才赶紧回来找你!”富太太激动地扯了扯乔嘉敏的手臂,推着她往门边走,满脸暧昧,“赶紧去停车场找他吧,别让他等着急了。”
  “那我就先走了。”乔嘉敏踩着高跟鞋慢慢转过身来,眼底那抹不自信在与梁眷四目相对之前,及时敛去。
  “梁小姐,祝你回港顺利。”她眨了眨眼,落落大方的微笑,礼数周全的与梁眷告别,“有机会去港洲找你喝茶聊天。”
  港洲,港洲,这道逐客令下得很巧妙,只是实在不需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她。
  梁眷抿唇笑了笑,用极强的自制力维持着脸上的平静。
  她感谢乔嘉敏的邀约,并回以她让人心安的承诺:“一定。”
  婚宴将要行至尾声,梁眷不得不收拾好情绪,陪着关莱到处敬酒,直至送走在场的最后一位女眷。
  但沈怀叙仍不得闲,故而偌大的宴会厅里此时只剩下梁眷和关莱两个人。
  “你膝盖那怎么了?”关莱累瘫了,不顾形象地坐在椅子上,指了指梁眷左膝上的淤青。
  梁眷闻言撩起裙摆,垂眸睨了一眼,这才发现左膝那处淤青,不知何时肿了起来,模样甚是吓人。
  “可能是刚刚碰到哪了吧。”梁眷放下裙子,浑不在意地答。
  “不疼吗?”关莱蹙着眉,仍一脸担忧,注意力全都放在梁眷的膝盖上。
  不疼吗?
  不问还好,一旦有人问了,那股钝痛就后知后觉地从心底蔓延,直至痛意与呼吸融为一体,成为她身体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梁眷被问得毫无防备,以至于澄澈的眼睛霎时流出一行酸楚的泪。
  明明五年前就已经尘埃落定的事情,为什么现在再听到,心里还是会那么痛呢?
  他们是夫妻,白天要共处同一屋檐下,夜晚更是要同塌相拥而眠。一场应酬结束,作为丈夫,他等自己的妻子一起回家,不过是这世间最寻常的二三事之一。
  没什么可过多置喙的,更没什么无法理解的。
  他已经如她五年前所愿,放下所有牵绊私情,背负起不容闪失的家族责任,安安稳稳地一步一步继续朝前走了。
  只有她心事重重,不知道在替谁难过,又在难过些什么。
  “梁小姐,太好了,您还没走!”
  有侍应生拎着一个香槟色纸袋,从门口急匆匆跑来。
  “怎么了?”梁眷应了一声,在转身前,不留痕迹地抬手,擦掉眼角的泪痕。
  侍应生在梁眷面前站定,呼吸还没等喘匀,就将手里的香槟色纸袋递了过去。
  “这是阮小姐替我们转交给您的。”
  “哪个阮小姐?”
  梁眷的脑子一片空白,一时之间没将这个姓氏与婚宴上遇到的熟人对上号。
  她迟疑地从侍应生手中接过纸袋,打开一看,才发现里面放着的,不过是些最寻常的跌打损伤药剂。
  关莱倚靠在椅子上,眯起眼睛,细细回忆着礼宾名单:“今天到场姓阮的女士,好像只有一位阮镜齐。”
  梁眷心下了然一瞬,但并未完全。
  因为她和阮镜齐之间虽说是有些交情,但也只停留在四年前《适逢其会》的招商引资上。
  那点因利益而产生的牵扯,似乎不足以如此长情。
  这份莫名其妙的关心关注,亦或是投诚示好,让梁眷受之有愧,以至心虚不安。
  ——
  “怎么来得这么慢?”
  坐在后座的陆鹤南听到车门拉开的声响,没睁眼,只嗓音低沉地说上这么一句。
  他在停车场里等了很久,以至酒意上头,险些睡着。
  “小舅舅,这里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郊区,你只管发号施令说要一些跌打损伤药剂,却丝毫不顾我的死活!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买那些药,费了多大的劲!”
  阮镜齐拉开车门,上了车后座,噘着嘴坐在陆鹤南旁边。但她也只敢抱怨到这种程度,其他过分出格的话,愣是不敢多说一句。
  “药送到了?”陆鹤南脸色稍霁,在室外光线映进车窗的刹那,缓缓睁开眼。
  “我交给侍应生了。”见陆鹤南睁眼,阮镜齐不自觉地挺直脊背,坐得板正,答话时手也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
  若要细看,便会发现阮镜齐的眉眼处与脸庞轮廓,和谢斯珏有几分微妙的相似。
  同母异父,自小一起长大的亲姐弟,血管里又留着一半相同的血脉,无论是生活方式还是脾气秉性,总有些许共同之处。
  阮镜齐对陆鹤南也是又敬又畏的,但她比谢斯珏年长两岁,又占了性别上的优势,故而说话时,偶尔得了便宜还卖乖。
  “小舅舅。”阮镜齐抿了抿唇,低声唤。
  “怎么了?”陆鹤南定定地望向车外,似是从京州的落日景色中分心应她一声。
  “你是和梁眷导演认识吗?”
  阮镜齐鼓起勇气,诚惶诚恐地问出来,但她的勇气不算多,以至于话音刚落,就变得提心吊胆。
  潜意识里,阮镜齐觉得,陆鹤南不会回答她这个无聊透顶的问题。
  就像五年前,她正好端端地躺在国外海滩度假,却被陆鹤南一通电话召回国内。
  他甩给她七千万,没说任何理由,只是要她以她自己的名义,去江州随便收购一个资产明细清楚,各项手续合法合规的公司。
  而后再联系祝玲玲,同她说要投资《适逢其会》那部电影。
  彼时的梁眷是导演界的无名小卒,祝玲玲也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女星。
  从导演到主演,阮镜齐不知道这部电影究竟有什么投资价值,竟值得让陆鹤南亲手布局。
  可阮镜齐虽是个玩世不恭的大小姐,却也没有败家到这种程度。
  所以她诚惶诚恐地揣着七千万,背着陆鹤南私自做了好一通市场调查,而后她才知道,偌大的娱乐圈业内,竟无一人有意愿投资这部电影。
  但钱是陆鹤南给的,阮镜齐就算再心惊胆战,也还是按照他的指示一步一步照做了。
  从收购公司到电影成功上映,她足足问过陆鹤南三遍为什么,但他一遍都没答。
  只是站在京州壹号公馆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她,望着京州辉煌盛大,却也无比孤寂落寞的夜景,一个人抽了很久很久的烟。
  后来《适逢其会》横扫各大电影节全部奖项,导演梁眷也自此成为业内最炙手可热的导演之一。
  凡是她要筹划拍摄的片子,哪怕电影故事梗概都还没有想好,也再也不用为了招商引资发愁。
  直至那时,单纯懵懂的阮镜齐还以为是陆鹤南投资眼光毒辣,作为识人善用的伯乐,能够慧眼识珠,一眼发掘出最有才华、最有潜力的导演。
  就当阮镜齐因为《适逢其会》的票房,赚的盆满钵满,正满心欢喜地等待陆鹤南下一步指令的时候,他却不容置喙地告诉她——
  “就到此为止,不要再打扰她的生活。”
  仿佛江洲那个斥资七千万收购的房地产公司,它的存在,只是为了帮助《适逢其会》度过投资难关而已。
  有钱为什么不赚?什么叫到此为止?什么样的程度能算作打扰?一场恋爱都没谈过的阮镜齐想不明白。她带着这个问题,去问刚刚经历过失而复得的小姨陆雁南。
  陆雁南却告诉她:“以现在此时此刻的情谊为终点,叫到此为止;再爱,也不在你的人生中出现,叫再不打扰。”
  果不其然,车厢内静悄悄的,阮镜齐耐着性子等了好一会,陆鹤南终是什么也没说。
  阮镜齐咽了咽口水,仗着陆鹤南平日里的宠爱与纵容,再次鼓起勇气,问了第二个问题。
  “小舅舅,你为什么要以我的名义去送药啊?”
  做好事不留名,这不像陆鹤南最近这五年的行事风格。
  这次陆鹤南依旧没答,他半阖着眼,好似睡着了。暖融融的夕阳落在他的身上,从瘦削的肩膀蔓延到白皙的手腕。
  阮镜齐没再执着等待陆鹤南的答案,因为她坐在他的身侧,俯身盯着他手腕上的伤疤,看入了迷。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注视这道疤痕,狰狞破碎,一如他过去五年满地狼藉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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