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北城是个经济不算太发达的二三线城市,华清又在北城市郊附近,位置更加偏远。故而周边小区都是有年头的小户型,而观江府算是这附近最高端的小区了。
  观江府的房子户型虽比其他小区要大,但三室以上也属凤毛麟角。
  每栋楼仅有的那几套,也都是土生土长的北城人。家家幸福安乐,过着踏实富足的小日子,短期内自然没有置换房子的打算。
  人家没有卖的打算,任时宁自然不能强硬的强买强卖。
  但陆鹤南坚持做正人君子,不肯放弃三室的底线。这才逼得任时宁买下将二十六楼的两户齐齐买下,从相连处打通再加固,这才有了梁眷和陆鹤南在北城的安稳小家。
  滨海遥诗酒店里那场不在陆鹤南计划之外的亲密无间,曾让陆鹤南一度认为观江府的这个次卧有些多余,但眼下看,倒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主卧遍地潮湿凌乱又如何?反正他们还有干爽的次卧可以安身。
  安顿好梁眷,再收拾好主卧床上床下的满目琐碎,已是早上七点多,天彻底大亮。
  陆鹤南轻手轻脚地推开次卧房门,倚在门框上无声张望。
  梁眷仍一脸恬淡的睡着,胳膊和腿也都安安生生地缩在被子里。陆鹤南怕吵到她,略一迟疑还是轻合上门,抬腿朝阳台走。
  他没有丝毫困意。
  二十四岁,一朝纵情贪欢,闹得再凶也尚在他的理智范围内,所以谈不上是从禁欲到重欲的颠覆。
  若要细究再细论,这份不合时宜的无眠,不是情绪上涌的亢奋,而是心绪难平的低潮。低落到,竟想用尼古丁来助兴。
  这一夜,让陆鹤南玩得过火,几度到达失控边缘,皆因梁眷被按在房门上,和他抵死纠缠时,那一句无心却真心的话。
  次次沉腰下潜,阖眼吐息间,那句轻飘飘的话都在陆鹤南的耳边久久回荡。
  ——他问她:“既然有钥匙,为什么不住这里?”
  ——她说:“因为你还没回家。”
  家这个字眼,究竟该如何定义?在陆鹤南心里,一直没有个确定的概念。
  思虑到此处,陆鹤南一向温和从容的脸上,浮现出几抹悲凉和自嘲。他握着打火机点烟的手,也不受控地颤了颤。
  渺小的火苗跳跃的幅度极其微弱,但映在陆鹤南的脸上,却是一片巨大的昏黄影子。
  他仿佛要被那股黑暗所吞没。好在背后有光。
  人生二十四年,只要能达到字面意义上的“遮风挡雨”,只要能在那三尺之间睡个囫囵觉,哪怕不算安慰,他也将那些不怎么有人情味的的地方称为家。
  所以自小随伯母回港小住时,港岛的那幢小洋房,是家;逢年过节总会停留上几天的陆家老宅——嘉山别墅,也是家;大学毕业回京州后,朋友帮忙置办的壹号公馆,尽管一个人住有点冷清,称它为家有些牵强,但也是他工作之外的避风港。
  平心而论,有过陆鹤南生活痕迹的每一处房子,都比北城观江府的这处要更大更奢靡,但都不够让他心安。
  而在梁眷的认知里,家,不止能掩盖不能为外人所知的丑事,还要永不消散的爱意,和携手走到底的勇气。
  何其有幸,在世俗家庭下长大的陆鹤南,有生之年还能侥幸踏入,梁眷精心营造,宛如梦境一般的现实。
  在这个寒冬与飘雪占据四季近乎一半的城市,他与梁眷有个真正意义上的家。
  ——
  这个休生养息的觉到底没能让梁眷睡到尽兴。虽然客厅里的手机铃声,只响起几秒就被陆鹤南不由分说的按下静音。
  可梁眷心里记挂着微电影节的事,几乎是手机铃声响起的瞬间,她睁开了眼。
  “是我的手机响了吗?”
  梁眷趿拉着拖鞋,推开次卧的房门时,陆鹤南正捧着来电汹汹的手机不知所措。
  他很少不知所措,唯独梁眷的事除外。
  这个电话,他不能坦然自若地替梁眷接了,因为不礼貌;也不能自作主张地替她挂了,因为也不礼貌。两条路都不能选,所以不知所措。
  “是。”陆鹤南应声回头,边说着边朝梁眷迈步,将手机递了过去,“来电的人是方煜尧,已经打了两遍了。”
  方煜尧,一听就是个男人名字,还是个他从没听说过的男人名字。
  陆鹤南不悦地垂眸瞥了一眼再次亮起的手机,冷冷补充道:“现在是第三遍。”
  梁眷点点头,抬手示意陆鹤南噤声,然后径直按下接通键。
  “喂,尧哥。”梁眷清了清嗓子,电话接通的瞬间就勾起唇角,熟络地喊人。
  听见这熟稔的称呼,陆鹤南眉心一跳。他若无其事地转身,然后机械地在沙发上坐下。手边是温度正好的咖啡,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亮着的是急待他处理的公司文件。
  一切都准备就绪,只有他的神情明显不专心。
  电话另一端的方煜尧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梁眷本漾着笑意的眉眼渐渐凝重起来。
  又静默着听了一阵,梁眷长提一口气,对方煜尧的话做总结陈词:“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苏月吟因为资金的事,想原地将大家解散是吗?”
  苏月吟?陆鹤南眉心又是一跳。他才离开一个半月,梁眷怎么就认识这么多新人?
  方煜尧正喋喋不休的说着,梁眷这冷不丁一关键词总结,倒给他噎了一下。
  凝神停顿数秒,他才讷讷答:“是,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况。”
  本就没怎么睡好的梁眷,再听到这个糟心的消息后更加头痛欲裂。她不安地在客厅里走上几个来回,然后挨着陆鹤南在沙发上坐下。
  膝盖相碰,肩膀紧贴,距离的缩短倒也为正在听墙角的陆鹤南提供了便利。
  “大家都是怎么想的?”
  平复好情绪,理智也渐渐回笼,梁眷的声线也平稳了下来。
  “大家也都想跟着苏月吟解散吗?”还没等方煜尧开口回答,梁眷就又紧跟上一句,矛头直指平静假象之下的最终结局。
  提到这,方煜尧松了口气,语气既欣慰又无奈。
  “想走的倒是少数,主要演员都不想就这么散了,咱们准备的时间虽然仓促,但大家也都是投入真感情了,谁也不想忙活一场,连个成品都看不到。”
  梁眷紧握的拳头慢慢舒开,方煜尧这么说,倒也让她稍稍心安不少。只要人心还没有涣散,这个电影就还有的救。
  “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回去。”
  电话撂下,梁眷和陆鹤南两个人都是静默的。
  一个在盘算回学校后如何力挽狂澜挽回局面,另一个在仔细复盘刚刚那通电话里的每一个细节,竭力拼凑出那个因为他缺席而造成的未知。
  “我要回学校一趟,出了点急事。”
  时间不等人,梁眷只想出个大概,就握着手机腾地站起身,在各个房间里来回踱步,找昨天四散满地的衣服。
  陆鹤南看见她手忙脚乱的样子,也跟着站起来,眉头轻蹙,变相挽留。
  “可今天是周末。”
  他言语上虽有些不情不愿,可脚步还是妥协地走向卫生间,再出来时手臂上已经搭着梁眷出门时要穿的衣服裤子,甚至还贴心的为她准备好,用于遮盖脖颈间暗红吻痕的丝巾。
  昨夜衣服被揉得不成样子,早上闲来无事,他顺手扔进洗衣机里洗好再烘干。没想到,在此刻他这份贴心倒也派上用场。
  “我知道是周末。”
  梁眷从陆鹤南手中接过衣服,抿着唇,愧疚地眨了眨眼:“但这件事对我很重要。”
  陆鹤南没有多问,只会意地点点头,洒脱道:“那就去做,我送你去。”
  梁眷决定要做的事,他拗不过,所以只挽留一次。在此之后,他能做的,只有顺从她的心意,尽力配合,尽力让她没有后顾之忧。
  谁都有抛不下的工作或爱好,抛不下也并不意味着,两个人之间的爱情经不起考验。
  有情饮水饱的时代早就过去了,物欲横流的世界里,现实点没什么不好。
  梁眷为了安抚好陆鹤南,在肚子里准备了一大份洋洋洒洒的长篇大论,可那份说辞的开头甚至还没来得及问世,就被陆鹤南柔和的目光止住。
  “这么大度呢?”
  梁眷嗓子有些紧,想到在滨海时,自己为陆鹤南执意要去欧洲处理工作而作天作地,莫名有些心虚的鼻酸。
  他太好了。他越好,就越显得自己不够好。
  “你不问问我,要去做什么事吗?”梁眷抬手撩了撩头发,顺带着不留痕迹地抹去几滴多愁善感的清泪。
  “你如果愿意说的话当然可以。”
  余光中瞥见梁眷的眼泪,陆鹤南无奈地叹了口气,安慰打趣道“”“不过时间紧迫,我还是建议你在路上跟我说。”
  听着他尾音上扬的玩笑,梁眷破涕为笑。
  或许是因为有陆鹤南在身旁,沉重的事讲起来也不再那么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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