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陆鹤南从未想过,隐匿情绪这套手段,有朝一日梁眷会用在他的身上,还用得如此绝妙。
  “既然不一定,还说出来干什么呢?”梁眷勾起唇,唇角幅度牵动的虽大,但笑容却并不明显,只依稀能辨别出几分释然。
  梁眷垂下眼,努力将自己的目光从陆鹤南的身上移开,眼波错开的那一秒里,她似乎看见陆鹤南插在大衣口袋里的手,徒劳的松开,像是松开手中紧握的某样东西。
  静谧昏暗的客厅里,梁眷好像叹了口气,又好像没有。
  陆鹤南心脏钝痛,连最起码的感官都丢失掉。他只觉得有风呼啸而过,顺带着将梁眷那句轻飘飘的话送到他的耳畔。
  ——“陆鹤南,我就大人有大量,不说让你为难的话了。”
  我知道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所以我就不撒娇卖痴,凭着生命里分量并不重的爱情,将你强留,让你进退两难。
  我知道你爱光风霁月,不染风尘的我,所以我就不向你倾诉家里难堪的琐事,让你梦碎难圆。
  视野开阔的行政套房,门窗紧闭,何来风?
  不过情人呢喃,带来心尖一场避不掉的疾风骤雨。
  第67章 雪落
  “所以你们是在这里就分手了是吗?”
  坐在崔以欢病床边的罗忆初, 听着正起劲,却见梁眷蓦地收了声,没有再讲下去的意思。她拉起梁眷的胳膊使劲地摇, 按照过往电视剧中的固有情节,暗自猜测。
  梁眷粤语不是很好,所以身边的人为了方便她,都一字一顿的讲着生涩的国语。
  罗忆初眼巴巴地望着梁眷, 可梁眷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她兀自拿起水杯, 安静的喝了两口。任罗忆初如何咆哮, 就是风雨不动,安稳得很。
  被这丫头缠着讲了一整晚,她口干舌燥得很,自然要拿出优秀导演的专业素质,在故事情节的第一个高潮处,留个引人遐想的关子。
  罗忆初——港澳三金影后罗卉的独女。十六年前的罗卉和现在的崔以欢一样,孤零零的躺在医院里, 未婚生子, 生父不详。
  那时的罗卉风华正茂, 可以趾高气昂, 毫不谦虚的说自己红透大江南北。然而就在她三十岁, 圈内主流奖项取得大满贯的当夜, 港媒小报却报道她已有四个月的身孕。
  消息一出立刻引起一片哗然, 大多数影迷都是抱着“不信谣,不传谣”的心态, 一笑了之。毕竟罗卉自出道后,就被封为玉女掌门人。这么多年来, 大大小小的各路桃色传闻,不下数万条。单论每年传出的隐婚生子,就不知道养活了多少家港媒报社。
  可就在这条小道消息被发布后的第十二个小时,在它即将被新的娱乐圈新闻所淹没的时候,罗卉却临时召开了记者发布会,公开承认了自己怀孕的消息。在媒体界一向有问必答,凭借性格坦率大方,广受好评的她,第一次对着追问她孩子生父的记者破口大骂。
  快门键按动,光影留存。尽管已经过去十六年,那张罗卉在记者会上横眉冷对的照片,现在依旧是黑粉广为乐道的谈资。
  正是因为罗卉有独自抚养女儿长大成人的经验,梁眷才选择在崔以欢生产前,请罗卉来跟她闲聊,以宽慰她对未来的恐惧。
  罗卉作为梁眷在娱乐圈内交到的第一个朋友,答应的极其爽快。只是梁眷没想到,罗卉来的这样急,刚在片场下了夜戏,就驱车来到医院。
  更令梁眷没想到的是,正在上学的罗忆初,也会在这深更半夜跟着妈妈一块赶来。
  罗忆初眼下正是十六岁情窦初开的年纪,对一切缠绵悱恻的爱情都心向往之。
  在她的眼睛里,没有丑陋的爱情,只有经不起审视的有情人。
  梁眷是五年前来到港洲求学疗伤,硕士毕业后才决定在这里定居。知道她在大陆过往的人并不多。就连关系要好、互相以姐妹相称的罗卉,也仅在梁眷密不透风的嘴里,捕捉到没有价值的一星半点。
  罗家母女之间没有秘密。就是梁眷这一星半点的往事,给罗忆初营造出了一个朦胧梦幻的爱情假象。
  自两年前,罗忆初过完十四岁生日,她就像是跨过了人生当中,一个漫长的分水岭。从一个只知玩乐的幼稚女童,变成了一个初有母亲当年神韵的少女。
  身边成熟女性的爱情故事,她都听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下梁眷——这个未经她盘问开采,却身负谜团的巨大宝藏。
  梁眷坚守了整整两年,只在今日面对罗忆初撒娇乞求,故技重施时,突然有了倾诉分享的欲望。
  大概是近日京州有故人来,横扫两岸的风,卷起了她深埋于心底的绮念。
  “是不是因为对彼此心生怨怼,误会没来得及解开,一气之下就分手了?”罗忆初边说着蹩脚的国语,边摇晃梁眷的胳膊,“小姨,你快说嘛!”
  梁眷听见罗忆初的暗自揣测,忍不住替自己和陆鹤南正名。
  她放下杯子,一板一眼严肃道:“怎么会呢?但凡是个正常的成年人,都不会像你说的这么不负责任。”
  “所以你们当时没分手咯?”顺利从梁眷口中套出话的罗忆初,得意地勾起唇角,对着妈妈罗卉俏皮地眨眨眼。
  “那玫瑰呢?陆sir真的扔了吗?”罗忆初再接再厉,接着追问。
  陆鹤南的身份非比寻常,保险起见,梁眷即使是慷慨分享了前半段所有的恋爱细节,但在讲述时还是故意隐掉了陆鹤南的名字。
  时隔五年,他再次出现在身边人的口中,唤的还是梁眷最初给他的微信备注——陆sir.
  兜兜转转,好像是又回到了原点。刻入肺腑的过往一切,不知道是释怀过后的过往云烟,还是耿耿于怀的轻描淡写。
  意识到被小丫头下套的梁眷也不生气,她莞尔一笑,仅凭借两个字就再次扳回一局:“你猜?”
  罗忆初的笑容登时僵在脸上,她下意识撅起嘴,抬头的时候,眼眶瞬间变红。企图凭借楚楚可怜的眼睛,在梁眷这里博取怜爱,蒙混过关。
  可梁眷根本不吃罗忆初戏精这套,她抬手拿起罗忆初随手撇在病床上的书包,递到罗卉手里,略显无情的下起逐客令。
  “太晚了,你该跟妈咪回家了。”
  罗忆初回过头,看向罗卉和崔以欢,然而后者们都摊手耸肩,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嘴长在梁眷身上,她要是不想说,谁又能奈何得了她。
  本来脾气就倔的人,五年娱乐圈的摸爬滚打,早已练就了刀枪不入的性子。
  罗忆初不情不愿的跳下床,耷拉着脑袋与崔以欢道别。
  “欢姨,那你好好休息,我下次再跟着妈咪来看你!”
  罗卉将罗忆初的书包跨在肩膀上,又抬手揽住罗忆初的肩膀,玩味道:“下次再来的时候,你欢姨就顺利卸货咯!”
  病房内的大人都笑起来,只有罗忆初牵强的扯了扯唇角,笑的比哭还难看。动人的“爱情故事”只听了一半,虎头蛇尾,真是令人不爽,今夜只怕是又要睡不着了。
  也许是因为孕激素的作用,一向飒爽的崔以欢也变得母爱泛滥,她摸了摸罗忆初的脑袋,示意她俯身侧耳过来。
  罗忆初怔愣了一瞬,而后将信将疑的俯下身,乖乖将毛茸茸的脑袋凑到崔以欢跟前。
  “bb,玫瑰花,没有被陆sir扔掉哦。”崔以欢轻笑着,用罗忆初习惯的粤语,解开即将困扰她一整晚的谜团。
  “really?”罗忆初先是不可置信的反问,随后在崔以欢笃定的目光中,咧嘴笑起来。
  小孩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刚刚还皱着脸谁都不想搭理的罗忆初,在得知第一幕剧情的结局后,又能和颜悦色和梁眷说再见了。
  外面还有不死心的狗仔扛着长枪大炮在蹲守,所以梁眷只将罗家母女送到病房门口就堪堪止步。
  房门拉开,空旷的医院走廊里,只有林应森一人斜倚着站在墙边,仿佛要与地面上的影子融为一体。
  林应森没有任何先兆的骤然出现,把病房里其乐融融,相谈甚欢的四个人都吓了一跳。
  梁眷最先反应过来,讶异反问:“应森?你怎么来了?”
  林应森笑了笑,答得随意:“睡不着,不如过来看看。”
  虽然五年都互不来往,但在林应森心里,梁眷仍是旧时好友,所以他周身气度放松,一丝棱角与防备都瞧不出来,全然一副熟稔信任的态度。
  “抱歉,吓到你们了?刚刚看到你们在聊天,我就没有进去”
  林应森站的久,腿脚都有些发麻,他直起身子,又将臂弯的大衣搭在肩膀上,轻声对梁眷道:“你先招待客人。”
  而后微微颔首,再极有绅士风度的向罗家母女道别,最后才向远处走了几步,将私密的说话环境重新留给几位女士。
  “客人”二字被林应森用的十分精妙,像是剧本中被反复打磨的台词。对字眼向来敏感的罗卉,觉得林应森那句话分外刺耳。
  这算什么?旧时好友在新地盘上宣誓主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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