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唯独, 在陆鹤南面前,是个例外。
  那些鲜少示人的坏脾气,小性子,在恋爱开始后, 总会润物细无声般,滴滴渗透落进两个人的生活里。
  她喜欢赤脚走在陆鹤南心尖上的那种感觉, 喜欢看他气得咬牙切齿, 最后却只能红着眼低头认命的侧颜。
  可如今盯着陆鹤南沉沉如雾霭的眼睛,梁眷觉得自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没劲得很。
  她想大吵一架,而不是自己一个人在这唱歇斯底里的独角戏。
  遥诗工作人员的办事速度总是那么令人放心,短短几分钟内,陆鹤南今夜要为十八楼全体买单的消息,就已经不胫而走。
  就连刚落地京州的姚郁舒也得了消息, 刚坐上接机的车, 还没来得及和身旁的妹妹姚郁真多寒暄上几句, 就耐不住性子拨通了陆鹤南的电话。
  “三哥, 你这是什么情况?去年钱赚多了花不完?今年来我们遥诗请客来了?”
  姚郁舒语气轻快, 几天前和陆鹤南针锋相对, 不欢而散的阴霾, 早已在这三言两语的闲话中一扫而空。
  陆鹤南偏着头,嘴里含着香烟, 一手举着电话,一手拨动打火机。偶有穿堂风经过, 火苗乱窜忽起忽灭,立在一旁的侍应生想接过打火机帮他点燃,却被后者用眼神拒绝了。
  她送的东西,他不愿意经别人的手。
  火轮再次在陆鹤南的手中轻转,他的眼角余光却不自觉地瞥向对面的梁眷。直至焰火擦过手指,带来难以忽略的灼热疼痛,他才堪堪回神。
  收回视线的同时,陆鹤南顺带手的压下了心中的苦涩。
  梁眷根本没在看他。
  整个十八楼会场,谁和谁撞了衫,谁的酒洒在了谁的衬衫上……无论是大事还是小情,只要空气中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引起梁眷的注意。
  独独坐在她对面、满心满眼都装着她的那个人,被她刻意忽略的一干二净。
  又费了一些功夫,在姚郁舒话音落地的那刻,陆鹤南的烟也终于被点燃。
  “你的消息倒是快。”咬着烟嘴徐徐吸上一口,再缓缓吐出,陆鹤南才腾出功夫回姚郁舒的话。
  这一晚上,他心里焦躁得很,不然也不会短时间内,接连抽两根烟。和梁眷在一起之后,其他的细微变化暂且不提,最直观首要的改变就是——他的烟瘾大了不少。
  被穿堂风无意撩起,却落不回原位的心弦,总要靠尼古丁来压制。
  “遥诗那可是我的地盘,有点什么风吹草动我能不知道?”姚郁舒疲乏的靠在姚郁真的肩膀上,美目半阖,唇边挂笑。
  “大意了,下次一定注意。”陆鹤南轻哼了一声,他虽笑着,但字字沉稳。
  京州的交通繁杂,不比滨海。高架桥上一个猝不及防的急刹车,随着姚郁真的一声惊呼,姚郁舒也猛地睁开了眼。驾驶位上的司机透过后视镜向姚家姐妹道歉,姚郁舒在忙着通话,故而只静默着扬眉,示意司机别放在心上。
  听到电话另一端不对劲的陆鹤南下意识蹙起眉头,连笑容都被敛去:“怎么了?”
  “没事。”姚郁舒边回应着陆鹤南,边安抚似的拍了拍姚郁真的手,声音依旧平缓,“刚刚被刹车晃了一下。”
  “所以三哥今天搞这么大阵仗请客,是为了什么由头啊?”姚郁舒重新靠回姚郁真的肩头,揉了揉酸痛的眉心,口吻中笑意仍在,但也掺了些不易被人察觉的正经。
  姚郁舒既然能这么快得到滨海的消息,陆鹤南不相信她的人没有把他和梁眷的琐事,一并汇报。眼下这些显得多余的问题,不过是姚郁舒在等他给出一个合适的借口,以应对来日京州那边的追问。
  肆意挥霍,凭义气坐庄请客是圈内公子哥的常事。但挥金如土不是陆鹤南的行事风格,落在他的身上甚至还显得格外荒诞。
  来日被陆家长辈询问,是迟早的事。姚郁舒现在问的这一切,不是多嘴,而是极有预见性的未雨绸缪。
  陆鹤南落拓地靠在椅子上,直至视线落在桌子上并排而放的两个空酒瓶上,唇角若隐若现的笑容,才彻底消失在昏暗的角落里。
  他单手夹着烟,视线飞速移开的瞬间,薄凉的笑意已噙在唇边。。
  “你不是送了我两瓶酒吗?”陆鹤南正说着顿了顿,微不可闻的长提一口气,才接着说下去,“我也得懂得投桃报李啊!”
  尽管这酒他一口没喝、尽管这酒被梁眷拿来宴请别的男人,这份不重不轻的情谊,也该他陆鹤南来还。
  “你这哪是投桃报李,是投李报桃吧!”姚郁舒不清楚这边的氛围,所以还能一脸轻松的同陆鹤南开玩笑。
  “管它桃子还是李子,只要能让大家开心就好。”陆鹤南哼笑了下,他的话说得极轻,只在“大家二字上,微微加重了语气。
  梁眷恰好在此刻回过头来,她紧紧捏着拳,呼吸无论如何也稳不下来,显然是明白了陆鹤南话里“大家”的意思。
  一同领悟的还有远在京州的姚郁舒,她迟疑了一下,而后飞快笑答:“那我就借着这个‘大家’的光,多谢三哥款待了!”
  被支去传话的侍应生去而复返。
  他眼观鼻鼻观心的竖着耳朵,将陆鹤南和姚郁舒的通话,听了个笼统大概,再看向梁眷时,眼里多了些复杂的情绪——这姑娘真是天生好命,可就是有些不知好歹。
  陆鹤南口中的大家,恐怕只含了梁眷一个人。
  一掷千金,只为搏红颜一笑,真是浪漫又奢靡。
  这话其实说得也不严谨,因为红颜没笑。
  梁眷不仅没笑,她鼻腔酸涩,眼眸氤氲到险些落下一场雨。
  会场里的人都为这突如其来的幸运儿雀跃,放眼望去,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他们真的都很开心吗?梁眷看不透。如果真的开心,为什么这份快乐没有感染到她?梁眷想不通。
  她抬起脸,没留给陆鹤南一个眼风,很干脆的站起、转身、再踱步。除却离开时的脚步微微凝滞,余下的一切连贯到可以称得上是一气呵成。
  偌大的遥诗酒店十八楼,推门而进的人摩肩接踵,只有梁眷一路逆行。她仰着头睁大眼睛,抬手拨开人群,生生将眼泪憋回了心里。
  梁眷的离开没有任何预兆,饶是打电话时,留了一半心思在她身上的陆鹤南也愣了刹那。等他在反应过来,梁眷已走出几步远。
  没来得及跟姚郁舒多解释,他匆匆挂了电话,捞起梁眷遗落在椅子上的呢子大衣,搭在臂弯上,径直追了出去。
  好在有如潮水汇聚的人流做阻挡,梁眷步伐虽大,频率却并不快。高挑的人影,由近及远再由远及近,始终牢牢的锁在陆鹤南的视线里。
  陆鹤南追得急,待人接物一向和煦的他在这时也没了分寸,直至梁眷被风吹起的发尾扫过他的面颊,遥远的人变得近在咫尺,他的呼吸才重新归于平稳。
  右手轻轻扶在梁眷的腰侧,稳稳的将她圈在怀里,隔开人群的推搡,护着她一步一顿的朝门外走。
  他知道梁眷在和他闹脾气,所以悬在空中,不敢有丝毫冒犯的手僵硬到发颤。说是扶着她的腰,实际上宽大的手掌和流畅的腰线间,始终隔着若即若离的一寸距离。
  这咫尺天涯的一寸,是陆鹤南留给梁眷的壁垒。他要她永远握着把控全局的主动权,进退得宜,胜券在握。
  从十八楼电梯门口,再到三十二层行政套房,两个人一路无言,该说些什么,陆鹤南通通不知道。
  他只知道梁眷在把身侧的他当空气,而他垂首跟在一旁,连呼吸都下意识变得清浅。
  办理入住那天,梁眷还觉得这行政套房太大、次卧多余,眼下却分外感激这空旷的屋子里,还有个除他身侧以外的栖息之地。
  共处一室都能让她身心俱疲,更何况是同床共枕?
  主卧和次卧房门相对,梁眷没有任何犹豫,穿过客厅,直接向右挪步。手指落在门把手上,手掌下压,次卧的房门被缓缓推开的瞬间,梁眷听见陆鹤南在喊她。
  耳朵罢工太久,以至于听到他的声音,梁眷都恍惚到不敢肯定。
  “眷眷,新年的时候有许什么愿望吗?”许是沉默太久,陆鹤南问话时声音有些哑。
  梁眷顿住脚步,扭过头,看见陆鹤南站在玄关门口,臂弯上仍搭着她的大衣——服帖、顺眼,看上去比她站在他身旁还要登对。
  她错开眼,不顾皱缩发紧,怒批她口是心非的心脏,认真反问:“说了就能实现吗?”
  “不一定,但……”不用梁眷打断,陆鹤南自己就有些说不下去。
  成年后就独当一面,游刃有余的他,在望向梁眷那双冷淡如林中晨雾的眼睛时,突然也有了惴惴不安的感觉。
  因为他招架不住梁眷眼中的那份冷漠。
  局面渐渐脱离了陆鹤南的预期轨道,他的姑娘也隐隐让人琢磨不透了。他不是个好的老师,梁眷却是一个天赋极佳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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