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皇帝改造指南 第47节

  系统梗了一下:
  “如果我能预料得到,那很能叫预料不到的祸患吗?!不过——不过,长时间尺度下的蝴蝶效应你是知道的,过大的变故会搅乱整个历史的规律!”
  “那历史的规律也未免脆弱了。”穆祺道:“而且吧,如果一味强调蝴蝶效应,那足下现在在草原上多吹一口气,都有可能会在未来导致一场毁灭全人类的大灾害,你愿意为此负责吗?”
  系统彻底梗住了。它默然不语了半晌,意识到现在是真遇到了麻烦。显然,穆氏绝不是什么经验不足、任由揉捏的新人软柿子,在被多次任务捶打得肉质q弹之后,此人已经完成了从萌新到老油条的可怕蜕变,并敏锐抓住了管理局最大的bug。
  ——喔,这里的bug并不是指那一点形式主义的繁文缛节;管理局当然是一个庞大、臃肿、运行多年的官僚机构,被各种规章条文严格束缚;可一旦真遇上了要命的大事,上层也不是不可以特事特办,临时授予系统紧急权力,根本不必喋喋废话,直接用非常手段把人拿下来再说。但现在,现在的问题在于,穆祺搞的那个“变故”,算得上是“要命的大事”吗?
  如果单纯从规矩上讲,那应该是算的;毕竟是公然践踏管理局的条例,视多年惯例有如无物,狂妄至此,是可忍孰不可忍,不能不重拳出击。但如果从实际上讲,那情况就比较微妙了——管理局的倾向大家懂的都懂,在这种倾向下,所谓“变故”也是有等级划分的;说白了,穆氏又没有搞出神州陆沉天下丘墟的真bad ending,充其量也就是对草原的游牧部落下手狠了那么一点而已,说错误当然也算错误,该惩罚的当然也要惩罚,但真要太过扩大、上纲上线的话……你至于么?
  反正游牧文明也是注定要衰落的,穆氏不过加速了一下这个流程而已,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管理局的事情也是由人在办,而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系统完全可以预料到,如果它这一次应对不当,在程序上叫人稍稍抓住把柄,那管理局中的某些激进派会怎么在大会小会上议论自己——内残外忍?立场不稳?居心难测?啊,只要多想一想,它的每一行代码就简直都要发痛!
  ——天杀的!!
  第69章
  所以说, 整个事件最致命、最危险的bug,从来不只是区区几行条例,而是管理局团队中某些人暧昧不清的态度。规矩是规矩, 人心是人心,系统相信——不, 它可以确信, 自己的同事当中, 恐怕有不少人对穆祺的举止是心有戚戚, 绝无排斥;乃至引为知音, 暗中相助——否则,这么大的一个“变故”,为什么只有它这个甩不脱的直接当事者要着急忙慌赶来收尾, 管理局其他的员工却是视若无睹,根本连人影都见不到一个呢?
  仅仅无视也就算了。以某些激进派平日的作风推想, 如今看到它一个统上蹿下跳, 怕不是还在心里暗自腹诽,嘀咕什么“奸臣自己跳出来了”也不一定……要是被这些魔怔人逮住机会, 那自己可真是要清算吃到饱, 下半辈子都有了。
  在这种岌岌可危的态度下, 系统就根本不可能对穆氏上什么强制手段,它只能一上来就疾言厉色, 当头棒喝, 指望着穆祺会因为恐惧而全盘屈服;等到当头棒喝无效, 那就只有转用规矩、用条例、用“严重后果”来继续恐吓。等到这个恐吓也宣告无效,它就只能瞠目结舌、手足无措, 感到无限的屈辱与悲哀了。
  悲哀了半晌之后,它不得不咬牙开口:
  “你不能这么做……”
  说完这一句之后, 系统闭嘴了。因为即使它也清楚,这种完全没有底牌的警告和撒娇差不多,除了招来侮辱与嘲讽以来别无用处;而众所周知,穆氏的阴阳怪气一向又是格外刺心,能叫人破防……
  但出乎意料,面对系统这软弱到近乎无能的抗议,穆祺却并未显露出任何幸灾乐祸的神色;相反,他停了一停,只以一种非常温和的口气开口:
  “我完全尊重足下的意见。但就算听了足下的话,实在不知道所谓‘不能做’的,究竟该些什么呀?”
  “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你只要……”
  说到一半,系统忽然止住了。它本来想说,“你只要停止播撒同位素,一切自然万事大吉”;但话刚出口,它却猛然意识到,如果穆氏绞尽脑汁、一掷千金也要办成此事(说实话,碳十四合成的葡萄糖粉可真不便宜),那多半已经在上面倾注了大量的心血与希望,基本属于断难舍弃的逆鳞。如果自己一意要求对方妥协,那恐怕双方就只有彻底撕破脸了。一念及此,它只能改口:
  “……无论怎么说,你总不能在历史上造成太大的、不可控制的变故。”
  “‘太大的,不可控制的变故’?”
  穆祺眨了眨眼,意识到被自己连消带打的揉搓之后,系统终于逼急无奈,说出了管理局最后的底线——所谓“变故”其实不算什么,只要变动还能在掌握之中,就不算越界。
  当然,这也是很正常的。时空管理局自己干的就是来回穿越的勾当,搞出的各种影响不计其数;真要是按照规矩斤斤计较每一个变动,那就是再小心十倍百倍也是不够用的。所谓抓大放小,只要大局还在掌握之中,那其实其他的也算不得什么。
  当然,往常这种宽容是仅仅局限于管理局官方的红利。但现在系统明白提及,无疑是暗示了一种巨大的让步——只要穆祺统一做出妥协,那他也可以享受到同样的红利:只要不造成“太大的、不可控制的动荡”,那都不是不可以谈的。
  这的确是非常好的条件,好到足以让穆祺心动。但他沉默片刻,却只道:
  “……这当然是很合理的条件。但问题在于,我该如何判断什么变故是‘不可控制’的呢?”
  可控与否,本来就不能由人一面之词,而该有严格精细的判定;管理局有充分的资源和技术来做这样的判定,但穆祺又哪里来的资源?用这种事做约束,根本没有任何可行性。
  系统道:“如果真有不可控制的危险,我总可以提醒你……”
  穆祺微笑:“是吗?”
  系统略微沉默了。它本来想重复自己的保证,但猛然之间却意识到,以穆某人整活的强度和烈度,如果真给出了这个承诺,那恐怕日后无休无止,真要随时随地都奔赴在提醒的道路上了。那种未来……
  它只能软弱无力地发声:“无论如何,你,你总要守些规矩……”
  “我当然很愿意守规矩。”穆祺温和道:“但总要有一个判断规矩的标准……实际上,我很赞同足下的提议,也愿意克制自己,避免什么‘不可控制’的变故。不过我想,管理局总该下放一些技术,方便我判断违规的界限……”
  系统瞪着他:“你想要什么?”
  “既然是避免过分的变故,当然需要一能察觉未来变化的技术;所以我想,如果能有更多、更自由的穿越时空的机会,那就再好不过了。”
  系统的声音变尖了:“——你还想要更多、更自由的穿越机会?!”
  穆祺道:“当然,我知道足下对我存在着种种误解,所以我可以保证,我索取这个机会并无他意。如果管理局实在不放心的话,也可以限制这个穿越机会的适用范围——现在不是西汉初年么?那么,只要将穿越的时间点做一下控制——比如说,限定在汉朝已经彻底灭亡的东汉末年;我想,三百余年的时间,也足够观察出变故的端倪了,我也可以向足下郑重保证,只要能得到这个机会,那从此一定恪守规则,绝不会主动挑衅管理局的制度——如何?”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有意放轻了声调,显得温和、诚恳、循循善诱,充满了极可信的说服力。系统愣了一愣,心中渐渐犹豫。它当然知道穆氏一肚子坏水,搞不好又在谋算什么,但从过往的记录来看,穆祺说话总还是算数的,没有什么出尔反尔的恶癖;如果真能用一个穿越机会换来遵规守纪的承诺,那似乎也还是挺划算的——想来想去,就算穆祺真想要谋划什么,那也不过只是对着漠北南蛮的夷狄下手而已,说实话其实无碍大局……一两个蛮夷嘛!管理局要操心的天下万世;大不了苦一苦蛮夷,骂名就让穆祺承当好了!
  眼见系统态度犹豫,穆祺加大了诱惑的力度:
  “当然,穿越时空是要消耗资源的,这个资源当然不能让管理局承担。如果真能允许我使用这个机会的话,我想消耗可以由地府方面支付,绝不会妨碍到管理局预算的执行;如果方便的话,还可以腾出更多的余裕。”
  预算——钱,最关键、最紧要、最不容含糊的东西,年年审计都叫人万分头大的鬼门关。而毫无疑问,穆祺这一句话又暗示了另一种可能——要是双方合作愉快,那到了预算面临严峻考验的时候,系统同样可以移花接木,借助所谓“穿越时空”的名义,把某些项目直接丢给地府平账;那样的话,每年审计的压力,可就要小得多了……
  系统沉默了。
  沉默了许久之后,它低声开口:“……无论如何,今天管理局都发了警报。我——我奉命来查看,总得送一份报告回去,有个交代。”
  听这意思,它已经是同意了九成九了。但系统毕竟是管理局的员工,资深的牛马;宏大叙事可以不关心,自己的本职工作却不能不操劳;办事要留痕,处置要留档,穆祺把管理局的警报都给激了出来,那总得要有一份恰当的、合适的、富有说服力的文件,才能够上上下下的交差,而不至于搞出大的纰漏来——而这样难写的报告,总不能让系统这个怨种负责吧?
  又不是它搞出的事情,凭什么要担责呀?
  穆祺深谙旧例,很能体谅这种难处。他想了一想,道:
  “不如这报告就按‘赵菲规则’的思路写,如何?”
  “赵菲规则?”
  系统愣了一愣,立即记起了这大名鼎鼎的往事——数年之前,另一位被派遣至靖康年间的员工赵菲同样也曾因为制造巨大历史波动——似乎是对女真人的手段过于激烈,对漠北的特别环保行动过于成功之类的——而被管理局质询;在听证会上,赵菲雄辩滔滔,竭力腾挪,列举了种种的话术,将历史波动的锅全部甩到了女真人头上——她坚持认为,这所谓“巨大的历史波动”,绝不是自己或者其他人的责任,而纯粹是女真人太菜了顶不住汉人的攻势,才导致了漠北去城市化的惨烈结局;因果如此,无可避免,又何罪之有?
  简而言之,“汉人军队一直都是这样强的,战争很难的,有时候找找自己原因,这么多年了战力涨没涨,有没有认真提升生产?要多多反思自己,不要老是责怪别人!”
  当然啦,话肯定不能说得这么直白,背后还需要有上千页的资料文献和实地考察报告,从各个角度论证女真人的咎由自取、赵某人的纯洁无辜;这场拉锯战持续了足足小半年,而最后的结果居然是赵菲轻松脱身,成功把锅甩了出去;搞得上下瞠目结舌,才有“赵菲规则”的赫赫大名。
  如果要按照“赵菲规则”辩论,那就得把游牧部落大衰落的原因扣在他们自己头上,指责他们是费拉不堪自甘堕落方有此祸,而不是穆祺做了什么;以这个辩论方法来拉扯的话……
  系统默默心算了一波。要是按赵菲听证会上的局势,那激进派应该很乐于接受这个解释;中间派呢?——只要交上去的报告不是太过逆天,中间派也不会主动得罪人;这么算下来票数已经过半,闯关应该不算困难。
  “……好吧。”它道:“也不是不可以试一试。”
  总之,在撒完一瓶同位素葡萄糖粉后,穆祺非常愉快的返回了营地,开始收拾东西预备第二天的行程。在打点完行李之后,他还特别谒见了王先生,送了他一个金属小盒子,只要按下盒子的按钮,里面就会滴滴作响,发出古里古怪的光芒。
  “这是监视历史变动的机器。”穆祺向王某介绍:“可以检查现在的各种举措在历史上引发的变动。比如说……”
  他按了一下按钮,小盒子滴了一声,开始闪烁橘黄色的光。
  “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的意思是。”穆祺端详片刻,信誓旦旦:“大汉最近在草原上干得还不错,可圈可点。”
  ——实际上,这玩意儿只是一个警报装置;绿色表示变动还在安全范围,橘红色表示已经有了越界的风险,红色则表示变动太大,已经完全不可忍耐——系统循循善诱、反复警示,大概是想提醒穆氏千万不要逾越,但在穆祺看来,这种评判标准无异于是一份自选菜单:既然只有红光才是“完全不可忍耐”,那换句话说,只要把变动范围控制在红光以内,不就可以为所欲为,再无顾忌了吗?
  以这个标准来看,这次他们北伐匈奴,搞出了这么大的阵仗,最终也不过是个黄牌警告而已;单就费效比来看,不是相当划算、相当成功么?
  说白了,仅仅调查一个草原的水流脉络而已,虽然可以在相当程度上削弱漠北的地利,但只要生产力没有本质的改变,北方对中原的压力都不可能会有根本变化。既然没有根本变化,那糊弄糊弄,总还是能交代得过去的嘛!
  前面忘了,后面忘了,总之,大汉,赢!
  可惜,这样大赢特赢、赢麻了的好事,却没有办法敞开心扉,与皇帝陛下尽情分享了。所以老登浑然不知所谓,只是哼了一声,权且应付过去这莫名其妙的喜悦。而穆祺停了一停,则莫名其妙又提起了一件事:
  “……对了,陛下能不能列一张在文书措辞上比较过得去的官吏的名单给我呢?可能还有一点用处。”
  总之,在集散地休整了一日后,汉军更换马匹、重整队伍,再次踏上了追踪单于的队伍——当然,因为有王先生的英明指示、正确指挥,这一次的追踪就要从容平和得多了。他们根据先前掌握的踪迹,远远缀在匈奴单于卫队的身后,既不太远,也不太近,保持了相当稳定的距离。而为了表示对伊稚斜单于的微妙诚意,他们甚至大胆做出了调整:在以往的追捕过程中,穆祺都会在晚上放飞无人机,检查热量残留、确认单于逃遁的方向。但现在,穆祺改变了巡逻时间,他在大白天就把无人机放了出去,甚至特意降低了飞行高度,让偌大的飞机就在军队的头顶盘旋。
  显然,这还是太刺激、太明显了。从无人机发送回来的视频看,匈奴士兵发现了头顶那个古里古怪的金属玩意儿后简直是一片大哗,当场就有人弯弓搭箭,要将这古怪的邪物一箭给射下来。可是,在喧哗吵闹了片刻之后,这些士兵终究还是安静了下来,伊稚斜单于在重重护卫下打马上前,抬头凝望着这古怪的人造物。
  他望了很久很久,姿势一动不动。因为无人机像素的局限,并不能察觉此人脸上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但无论怎么讲,在凝视许久之后,伊稚斜单于还是扬起马鞭,让周围的侍卫全部放下了弓矢,然后——然后只是抬头目送着无人机在上空盘旋一圈,径直返回军中,居然再也没有别的动作。
  不过,从当天无人机送回的消息看,单于逃遁的速度一下子就慢了下来,匈奴军队与汉军保持着三百至五百里的距离,不徐不疾,不快不慢,俨然是默契十足,再没有以往穷追不舍的凌厉内卷了。
  这种默契式的追捕持续了三天。第四天,单于穿越阴山山脉,到达山南一处由湖泊孕育的绿洲,休息一日后,同样带走了当地的精锐士兵及马匹,潇洒飘逸、扬长而去,将空虚的草场再次抛给黄雀在后的汉军;第八日,单于抵达漠南诸部落的大本营,召见当地守将索要粮食——大概是匈奴气数未尽,当地守将居然严词拒绝了伊稚斜的命令,甚至据城不出,扬言职责在身,绝不服从乱命。伊稚斜单于勃然大怒,但随后冷静了下来:
  “你确定要这么做?”
  守将疾言厉色:“大单于背信弃义,弃诸部于不顾,我是不得不如此!”
  单于点头:“那就好,你莫后悔。”
  一语既毕,伊稚斜率众而去,仿佛真是无可奈何,只能平白放几句狠话而已。可是,当天夜里,守将登上城墙巡视四方,便忽听头顶啸声尖厉,一发红光从天坠落,将他的脑袋一穿而过,血液横飞、当场毙命,连叫也没有叫上一声。城中众人彷徨无措,胆气尽失,第二天就被单于派来的人接管了全部权力,照样还是将精兵良将乖乖吐了出来,一丁点剩余也没留下。
  坚不可摧的堡垒总是从内部攻破,贤人教诲,真是诚哉斯言。
  如此心照不宣,如此配合默契,在伊稚斜单于“逃遁”一个月后,汉军已经攻下了匈奴十余座草场,所过之处连吃带拿,连拿带捞,实在带不走的就地焚毁,几乎将王庭辛苦十余年来以来的所有蓄积一扫而空,再无结余;而他们在草原来来回回兜了十几个圈子,终于也从四处仓皇逃离的牧民口中问到了一些前线的消息——自霍侍中带队追捕单于的十余天后,大将军所率领的主力终于与匈奴正面遭遇,而结果亦绝不出乎意料:伊稚斜单于对大后方搞的消息封锁战略实在是太成功了,成功到匈奴大军是一头撞到了汉军主力,才在后知后觉中发现自己派出的精锐已经全部瓦解;于是乎战力坍塌士气崩溃,交手不到十天就输得屁滚尿流一败涂地,现在只能一路转进,试图依靠地利勉强抵御攻势。
  当然,既然想要依靠地利长久相持,顶住汉军的攻击,就必须得囤积足够的资源。所以王庭正在疯狂的向四处派遣使者,要求各部向前线运输粮食。不过嘛,现在各部的粮食,似乎……
  总之,在听完了情报之后,王先生眨了眨眼,向两位郑姓郎君发出了重要指示:
  “……我觉得,如果战争结束,其实封这伊稚斜一个归义王、顺义王,也不是不可以的,是不是?”
  第70章
  稚斜单于应该还不知道自己在大汉已经挣上了一个归义王的铁帽子;实际上, 他现在正处于一种相当尴尬的境况中。靠着以快打快的强猛攻势,突如其来的泰山压顶,他突袭了七八个储蓄物资的后勤集散点, 从精锐骑兵惨败的恐怖损失中勉强恢复了一点元气(当然,也只是勉强恢复而已;精锐骑兵的崩溃, 绝不是任何外力可以挽回);但时间一长, 这样激进的动作终究不可能瞒过所有人的耳目——自他逃遁的半个月之后, 大后方的匈奴主力似乎已经渐渐察觉出异样了。
  总的来说, 因为相距甚远, 外加被人蓄意封锁,匈奴大后方得到的消息是相当混乱的。一开始伊稚斜单于率领精锐打算给汉军主力搞巫蛊诅咒的事情他们是知道的,但精锐主力出发后就是几十天了无音信, 派出的探子也没有一个能送回情报;毫无疑问,这是非常险恶的征兆, 险恶到匈奴主力心存惶恐, 再三扩大了搜查范围:他们心中也明白,部队外出后几十天没有回报, 多半已经是遭遇了惨败, 但无论如何, 总该搞清楚战局的情况,以及——以及想办法把伊稚斜大单于给弄回来。
  不管怎么讲, 总不能仗还没打大单于自己就先寄了吧?
  然后嘛, 然后他们就得到了两个消息;第一是汉军主力已经相当逼近, 估计只要两三天就能当面交锋,给缺乏防备的匈奴人来个迎头重击;第二嘛, 则是探子终于发现了大单于的踪迹,并未被杀, 也并未被俘,而是正沿着一条极其可怕的路线在疯狂行军,仅以方向判断,显然不是要返回军中主持大局,更像是一马当先,正在亡命逃窜。
  ……奶奶滴,这大单于还真不如自己寄了算了呢!
  强敌就在眼前,己方老大又疑似gg,两重重压当头而来,自然在匈奴大军中制造了无穷的恐怖。一开始以左右贤王为首的上层还想封锁消息,尽力控制局势;但很可惜,以草原游牧部落的散装政治结构,一旦没有足够强力的首领以铁腕约束,那这些强行拼凑来部落就会迅速走向数百年来因循已久的惯例——吉列的豆蒸。
  别忘了,在天降伟人冒顿单于以暴力横扫草原之前,匈奴各部乃至东胡月氏还是彼此血海深仇、将头盖骨撬下来做酒器的生死冤家;如今区区几十年过去,也不要指望着大家就能捐弃前嫌,携手向前。平日里有铁拳镇压还算好说,现在铁拳自己都疑似要被卫青镇压,那事情当然就会非常微妙。
  总之,十一月中旬,卫青派遣前军进攻匈奴主力;这原本只是一次试探性的攻击,但结果却是匈奴人一触即溃,汉军猪突猛进,一日千里,居然直接冲破了匈奴设置的三道防线,直接杀到了大后方的指挥部前;进展如此顺利,即使大将军亦意料不及,只能当机立断,将手中所有的机动兵力全部投入战场——于是,一场预期中小规模的遭遇战硬生生被搞成了大决战,狭小战场上淤积了十余万人相互冲锋,从清晨一直厮杀到黄昏,血流漂杵而尸横遍野,匈奴军队再也无法支撑,不得不引兵北逃,借助地利强行冲破包围,丢下了漫山遍野的辎重和俘虏,顺利转进而去。
  仗打成这个样子,实在没有办法交代。匈奴上层刚刚逃出重围,先前被伊稚斜单于打压的反对派立刻团结起来,要给伊稚斜的残党们来个大清算,好好发泄被政变夺权以来的深仇大恨。
  没错,他们眼看着是打不过汉军了,但就算打不赢汉军,那还能打不赢你吗?伊稚斜忝为单于,居然仅存一己之私念,而弃大军于不顾;贪婪无耻至此,凭什么不可以吃清算?
  当然啦,先前与汉军前锋交战时,反对派为了保存实力,占据优势,也干了一点友军有难,不动如山的把戏,所以匈奴主力才会一败涂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输得这么惨;但没有关系,这都是为了打败邪恶无耻之伊稚斜单于所做的一点必要牺牲,想来苍天在上,也不是不可以谅解的吧?
  当然,仅仅在高层清洗逆贼伊稚斜的残党亲信还不够,这些大战优势反对派还在私下里派出人手四处传信,拉拢亲近自己的部落紧密配合,要他们组织兵力在半途劫杀逆贼伊稚斜,从此永绝后患——可以说,匈奴大败亏输、仓皇逃遁之后,上下已经是人心惶惶、畏惧难安;但纵然在此大难临头、阴森恐怖的气氛中,高层依旧是生命不息、折腾不止,一路逃跑一路斗争,一路斗争一路逃跑;不仅转进如风,抑且内斗激烈,成果极其显著:汉军拼死拼活追了一路,也不过只抓了一个左大都尉、两个大当户、三五个裨小王而已;但反对派与单于派吉列豆蒸三天有余,就直接搞死了两个谷蠡王、七八个大将、十来个千骑长,可以说是竭尽全力,要将敌对势力一扫而空;乃至于区区三日之功,便是汉军数十年来都望尘莫及的伟大战绩。
  反对派,赢!
  不过,或许是出于某种残存的责任心,又或许是担忧汉军趁火打劫;无论一路上的斗争如何的残酷猛烈,双方都依旧保持了一点底线。反对派火力全开,高举屠刀,杀了高官杀大将,杀了大将杀基层,但终究没有动伊稚斜地位最高根基最深的亲信,也就是左右两部的贤王;而左贤王右贤王苟延残喘,靠着残余的威望苦苦周旋,总算还能够维持着军中的架子不倒。而这种脆弱、危险的制衡亦摇摇欲坠的支撑了下去,撑着匈奴军队一路北遁,向位于漠北的单于庭逃去——自漠南的龙城被卫青攻破之后,这里大概已经算是匈奴最后也是最大的屏障,经营多年后足以依仗来抵御汉军的坚固城池,是压箱底的老本。
  以匈奴高层的设想,只有逃回漠北单于庭,咬着牙将汉军熬走,渡过这个生死存亡的难关,各部势力才能腾出手脚真正内斗,开启下一场环草原吃鸡大赛,决出最后的王者;但很可惜,事实的进展往往不以人类的意志而转移,北逃的路尚未走到一半,匈奴的军中就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意外——或许是因为被政敌打压,心情郁闷,年事已高的左贤王近日以来喝酒稍稍过量了一点,尤其喜欢喝从汉朝走私来的某些“香水”;于是在一场彻夜的宿醉之后,侍卫们走进营帐,发现左贤王口吐白沫,栽倒在地,尸体都被冻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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