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但大哥是未来皇帝 第43节
“你没有错呀,谁都不能决定自己成为哪一家的孩子。”燕冬挠了挠头,“但是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个秘密的?当时宋风眠和我说过,他告知了你四皇子到底是谁,可你一点都不惊讶。”
“很小就知道了。”燕颂说,“爹娘刚班师回朝那一年吧。有一回娘带着三妹出门参加赏花宴,你当时和在溪他们出门撒野去了,爹来和我下棋,中途说要小酌两杯,小酌着小酌着就犯了酒瘾,喝多了。”
“他说漏嘴了吗?!”燕冬麻木地说,“这个老燕好不靠谱!”
燕颂失笑,说:“漏了一半吧。我记得他当时躺在榻上,拉着我的手说了很多醉话,其中□□都是和娘亲有关,肉麻得很,唯独那一句——他说:‘颂儿,你老爹是真把你当亲儿子’。”
“后来呢?”燕冬索性侧身,一屁股坐上窗台,好奇地瞧着燕颂,“你是怎么知道自己身份的?”
“有时候只需要一记眼神就可以暴露许多。”燕颂垂了垂眼,“陛下看我的眼神,偶尔很值得探究,不知道的时候只当是陛下喜欢咱们这些晚辈,也因为爹娘的关系几分偏爱,可自从听了爹的那句话,我才厘清陛下看向我的目光里到底藏着什么。”
燕冬伤心地说:“你都不和我说。”
“那会儿何必说呢,我就是你的亲哥哥。”燕颂说。
“可你想当皇帝。”燕冬说,“你甚至早有筹谋。”
“若我可以一辈子都只做燕颂,那位极人臣就够了,可是我渐渐地回过味儿来,不行。”燕颂迎着燕冬微红的目光,温柔地向他坦诚,“爹娘功高,虽未震主,班师回朝后却主动上交兵符、卸了武职回家做个富贵闲人。陛下从未对燕家生出忌惮隔阂,对咱们这一辈偏爱提拔,从不遮掩,他是顶温和顶有心的皇帝,可他的儿子却不一定是。”
“一朝天子一朝臣,”燕冬轻声说,“陛下不打压咱们,下一位就未必。”
燕颂摸摸燕冬的脸,说:“自我做了审刑院使,我就知道,我还是做不了一辈子的燕颂。审刑院使,天子亲臣,所谓登高必跌重,这样的位置最该防备那句‘一朝天子一朝臣’。”
“好吧。”燕冬说,“那我原谅你了。”
“多谢冬冬。”燕颂垂眼看着燕冬红红的鼻尖,知道他先前在屋里偷偷哭过了。
哪怕早有准备,早有打算,燕冬仍然畏惧这一天的到来,缘由不知,一切随心而已。
“别怕,冬冬。”燕颂抱住燕冬,轻声说,“不管姓燕还是姓赵,我都是你的大哥。我和你说过的,去哪儿都带着你。”
燕冬揪着燕颂的侧腰布料,在他颈窝里哭成了泪人儿,闻言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一味地点头。
“世子,”常春春在几步外说,“宫里召见。”
侧腰上的手骤然揪紧,燕颂拍着弟弟的背,正要说话,那双手却突然松开了,燕冬主动从他怀中退开,转身吸溜着鼻涕,说:“你快去吧,要好好表现。”
燕颂没有走,常青青见状上前说:“世子,您先入宫吧,别让陛下等久了。”
燕冬的性子他们都清楚,真要安抚,一晚上都不一定能安抚好的,他既然主动放人,那就是逼着自己懂事周全呢,可不能再温柔轻哄“撩拨”他了,否则一不小心就会泪流三千里。
“……冬冬,早些睡。”燕颂转身走了,他刚下了台阶,身后就响起噔噔噔的脚步声。
燕冬穿着木屐追到院里,把手中的红玉指环囫囵塞进燕颂的左手指间,“我知道你会离开这个家,一直偷偷地做呢,比照着你给我做的这只,尽量做得一模一样。”
他用戴着指环的手紧紧地握住燕颂的手,两只九分相似的指环碰在一起。
“这不是指环,是镣铐,是枷锁,我绑着你,我一辈子都绑着你,你不许摘下来,不许有了真的亲兄弟就不要我们了,不许姓了赵就看不上我们了,不许觉得哪个年轻能干的心腹幕僚比我好,不许三宫六院妻妾成群,不许和哪家的小姐联姻,不许不许……”
燕冬仰头抬眼,泪流满脸,那目光像一把刀,要把燕颂的心捅烂了。
燕颂握住他的后颈与他贴面,像上元那夜在第一香园那样,哑声说:“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第38章 殿下
承安帝身子不好, 连视物都累,殿内的烛火灭了大半,只剩下几盏仙鹤立灯, 幽幽将偌大的寝殿划分成明暗交界的几块。
寝殿里的宫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吕内侍贴身侍奉。承安帝靠着榻背,看着故意坐得老远的燕青云,笑着说:“好啦。”
燕青云撑着双膝,微弓着身子,板着脸不说话。
“你离得太远,朕说话都费劲。”承安帝轻轻咳了两声,燕青云果然撇眼看来,犹豫一瞬, 就起身走到榻沿坐下了。
这个人几十年如一日的面硬心软,承安帝轻笑,说:“这事儿是朕对不住你和拂来,失信了。”
燕青云说:“说‘对不住’有用,那要官府做什么?”
和年轻时候一样,承安帝并不轻易和燕青云呛声,自顾自地说:“这些年你们待孩子极好,是一等一的、极难得的一家人,甚至连世子都让他来做。”
燕颂身体里流的不是燕家的血, 如此一来相当于把燕国公的爵位让出去了,一等公爵, 那是燕家三代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荣耀。当初燕青云请承安帝封燕颂为世子的时候,承安帝都很震惊,他心里是过意不去的,可夫妻俩却很坚决。
“他是长子, 又出类拔萃,没道理不做世子。”燕青云沉声说,“他姓了燕,我和夫人就将他当做亲儿子,没差……我知道,让你一辈子不认他,你心里也苦,也知道时局所逼,他是一定要姓赵的,我什么都明白,可我就是不高兴!”
燕青云噌地站起来,叉腰原地转圈,“二十三年,马上二十四年,几乎是半生的情啊!嘿!狗娘养的,我真恨不得拔了她的舌头!”
“今儿的路,是驰鹜送李氏走的,这是她三番两次忤逆朕的惩罚。”承安帝说,“驰鹜在朕跟前待了这几年,锐气不减,但性子确实沉稳了几分,可以学着当家了。燕家的世子之位,该还给驰鹜了。”
燕青云挥手,说:“不稀罕!”
“多大的人了,还小孩儿脾气!”承安帝叹气,说起小孩儿,又想起个要紧的,“逢春没掀房揭瓦吧?”
“没,安安静静的,肯定躲屋里哭坏了。”燕青云心疼地说,“他的脾性,你不是不清楚。”
承安帝颔首,说:“朕对不住逢春,他心里一定怨朕——”
“少污蔑我儿子!”燕青云打断,冷声说,“冬冬是好孩子,伤心是伤心,可他不是不能理解你,他也知道心疼你。我可告诉你,你这段日子越来越不好,他心里也着急。前些天,他不知从哪儿听说京外有个‘胡仙人’,卖的什么几百年的灵芝丹药,能治百病,于是一大早就背着一匣子银票出去找了,结果找了一天是个骗子,气得我家宝儿连夜撵着人跑了几里地,第二天才丧着脸儿回来!”
承安帝听得哈哈笑,说:“外头骗子可多,传得神乎其神,专骗这种小傻子。你可要和他说,下次不许再信了,骗钱无妨,若是遇到危险可不好。”
“他不傻,他是没法子,不得不信一信。”燕青云看着承安帝病气森森的脸色,叹了口气,“我告诉他,你这病,姰儿治不好,林院使治不好,大夫都治不好,哪怕是真的仙丹灵药也治不好,因为你这是心病,多少年的沉疴啊。”
承安帝摩挲着念珠,打量着燕青云那张脸,又指了指自己的脸,“这么多年了,你好似都不曾变过,模样性子和当年差不离,可朕老啦。”他艳羡,又怅惘,“朕老了,也累了,说不准哪日就去了。这一日不知何时会来,所以去之前,总得把该做的都尽量做了,少些麻烦。”
燕青云沉默片刻,起身行礼,退下了。但他没走几步,突然回身撂下一句话,“燕颂比赵颂好听多了!”
承安帝无奈失笑,没有反驳,其实他年轻的时候,也很想姓燕。
燕颂站在殿外,燕青云自然地叫了声“颂儿”,话一出口才察觉不妥,抿了抿唇,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燕颂接过内侍递来的披风,上前替燕青云披上,温声说:“您的腿有旧疾,风这么冷就别骑马了,坐我的马车回家去吧。”
燕青云颔首,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大步走了。
吕内侍出来,请燕颂入内,亲自搬了绣墩放在榻边,说:“殿下请坐。”
殿下,燕颂在心里呢喃着这个新鲜的称谓,有点不是滋味。他行礼落座,静静等着承安帝开口。
承安帝肚子里积攒了许多话,可此时看着燕颂,觉得这个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孩子竟然有些陌生,或许他们做惯了君臣长幼,却是天底下最陌生的父子。
承安帝静了静,说:“燕家不能再住了,不合宜,皇子府改建装潢起来还得耗费一段日子,你先住到宫里来?”
“明日可否?”燕颂说,“一应物件都没有收拾,旁的倒不要紧,书架上的东西得放在手边。”
“好,你自己安排。”承安帝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斟酌着,许久却只说,“你对宫里熟,朕就不多嘱咐了。虽然身份变了,但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哪怕做了皇子也不能养尊处优,还得替朕分忧。”
燕颂颔首,说:“审刑院使,臣……儿臣怕是不能做了,请父皇择贤提拔,儿臣尽快交托公务。”
“你觉得谁合适?”承安帝问。
燕颂看向承安帝温和的面容,笑了笑,“父皇早有决断,儿臣遵命就是。”
承安帝微微一笑,颔首说:“去吧,早些歇着。”
燕颂行礼起身,转身走了两步,身后的人说:“颂儿。”
他回身行礼,“父皇。”
承安帝看着燕颂,说:“莫怪朕。”
“儿臣不怪。”燕颂说。
“是不怪朕当初送走你,还是今日召回你?”承安帝问。
“都不怪。”燕颂温声说,“当年的事儿臣不清楚,但父皇将儿臣送到燕家,就已然是慈父心肠了。今日的情形也非父皇所愿。”
“满朝文武,朕最信的就是燕家。朕与青云自小一道长大,从前是兄弟里最没出息的那个,不会权争,整日闲趣同游。青云坦率仗义,最护短,朕从闲散皇子被迫踏入夺嫡漩涡,他一路都在扶持朕、保护朕,从无算计,仅剩的私心也都是为了成全我们之间的情谊。人心易变,可燕青云心如磐石,更沉稳,却分厘未动。当年崔家不止一个女儿,可朕只喜欢拂来,她是大家闺秀、名门典范,更是巾帼英雄,掌家之范。”承安帝温声说,“朕相信他们夫妻可以教好你,只有把你交给他们,朕才放心。”
“父皇良苦用心,儿臣都明白。”燕颂说。
承安帝颔首,“去吧。”
燕颂行礼告退,这次是吕鹿亲自送他出宫。天是灰蓝色的,禅灯格外秀丽明亮,路过一盏时,燕颂顿了顿,看着它,就那么入了神。
吕鹿领着一群宫人停步等候,没有抬眼打量四皇子的神色,也没有追问。
俄顷,燕颂才收回目光,一路出了皇宫。他没有坐宫里准备的马车,而是骑上燕青云留下的马,一路回了家。
逢春院歇了灯,守夜的常青青听见动静,轻轻推门出来,小声说:“世子。公子先前把文章写完就洗漱歇息了。”
燕颂“嗯”了一声,在屋外换了鞋,轻步进去了。里屋的长几上留着一盏灯,洒了页薄光在床周,燕冬只露出张脸在外面,仔细看,不仅眼周,鼻子一圈儿也是红红的。
燕颂眼前浮现出燕冬趴在被窝里泣涕涟涟的可怜样,暗自叹了口气。
屋子里静悄悄的,燕颂在床畔坐了一夜,帮燕冬盖了五次被子,天蒙蒙亮的时候,他起身放下床帐,轻步离开了逢春院。
燕冬睁开眼睛,伸手摸了摸床畔的余温,又闭上了眼。他这次没有再追出去,赖了会儿床才起来,如常地洗漱用膳,出门上学。
所有人都在偷偷打量他,从国子监门口的侍卫,到里头洒扫的仆从,再到同窗老师,所有人都被这突然掀来的浪打翻了,头晕眼花,找不着北。
侯翼和鱼照影没有提起燕颂,仿佛并不知晓这个突然的消息,但他们意外地发现燕冬一切如常,若非他脸上的痕迹无法遮掩,他们当真以为燕小公子十分平静地就接受了现实。
下学的时候,两人夹着燕冬一路说说笑笑地往外走,路上遇见贺申,这人阴阳怪气,“哟,燕小公子,恭喜啊,四殿下是你大哥,以后你更有倚仗咯。”
侯翼拧眉就要骂——
“小伯爷慎言。四殿下在皇子中排行第四,做不得谁的大哥,我们与四殿下虽是表兄弟,可人前只敢论君臣,可不敢论兄弟。”燕冬看着贺申,淡声说,“殿下们是天潢贵胄,更要为君为民,一心为公,可不是供谁狐假虎威触碰律法的‘倚仗’。”
贺申活见鬼似的,直到三人走远才堪堪回过神来,指着那清秀挺拔的背影问:“刚才那……是燕冬吗?”
是吗!
不是被谁附身了吧!
“是、是吧?”一人说,“不是燕冬,还能是谁!”
贺申纳闷地说:“他怎么没闹啊!他不是应该骂我,然后打我吗!”
“哟,人不打您,您还不习惯了?”旁边的人调侃,“小伯爷别是被燕小公子打上瘾了,就盼着人家打您吧?”
“滚滚滚!”贺申踹了对方一下,挠头说,“奇怪,忒奇怪了。”
有人说:“或许是没精神和小伯爷闹吧,你们难不成没瞧见?那双眼睛都要肿成核桃了,必定是在家中哭了许久。”
贺申多少有些幸灾乐祸,可转念一想,如今多出一位皇子还不是什么善茬,表哥就更麻烦了。他叹了口气,也没心思嘀咕燕冬了。
“冬儿,咱先别回了,”侯翼揽住燕冬,“我想吃李记的银丝面,陪我去吧?”
“傻孩子,”燕冬说,“李记前几日就关门啦,他家媳妇儿生孩子,要下个月才开门呢。”
侯翼:“呃……”
“你们不用拴着我,我没事儿。”燕冬笑了笑,“我没疯没傻,自有主张,你们就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