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最后一句没能讲完,被屋内传来的闷响震断。
  vincent神色骤变,往声音来源处奔去。江沅声茫然地顿了顿,因为心因性失明,他无法看清周围环境,只能慢慢地往声音来源走。
  前方又传来响动,有人高亢尖叫,紧跟着是阵凌乱的脚步声。一片喧闹里,熟悉的柚香裹着粘稠血腥气,韧长双手从后圈上他的腰。
  “声声。”低沉男声带着轻笑,拂上颈后,烫得耳朵发痛,“原来你没死,嗯?”
  天际闪电劈开视野,江沅声的视觉在顷刻生效,他抬头看向后侧,一双浅灰色眼瞳与他相隔咫尺,含着笑意,瞳孔淬起森冷的幽光。
  那是商沉釉,是完全陌生的商沉釉。
  江沅声睁大眼,想要将那张脸看得清楚。三米外有医生见状,拿着束缚带想靠近,被他带着哭腔呵退。
  “别碰他!”
  江沅声哽咽无比,咬字也艰难,任由对方厮磨他的脸颊:“商沉釉,你怎么了……”
  灰眸盯紧他,商沉釉笑容愈深,似乎陷入极度的亢奋愉悦。见他落泪,商沉釉用鼻尖去蹭,又逐一舔净水珠,仿佛贪恋气味的犬类。
  “谁在惹你哭,声声。”
  商沉釉忽略他的问题,完全陷在病态里,伸手扳起他的脸颊,逼迫他仰望人群:“是他们,还是别的人?”
  察觉他依旧在颤抖,且落泪不止,商沉釉舐了下唇,含笑柔声安抚:“别哭,告诉我,我帮你杀了他。”
  言毕,那双灰眸掀起,饱含阴鸷望向人群。
  人群受惊,不少人被那戾气吓得连连倒退。vincent却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无法接受当下情况。
  “chio……”vincent语气生涩,“你怎么回事,先冷静些……”
  “vincent舅舅?”商沉釉打断他,戾气散了几分,语态却愈发惹人悚然,“原来是你,你也还活着?”
  这一句古怪至极,透着无逻辑的疯狂。不等答复,商沉釉兀自低闷地笑起,垂眸更加凑近江沅声,几乎整个人压在江沅声肩上。
  “声声,我找不到你了。”沉冷嗓音与梦里重叠,商沉釉亲昵地与他耳语,“再差一点,我就会陪你一起死。”
  江沅声几乎站不稳,他面对人群,衬衣在身后人的怀抱中皱得没法看,领口被血色晕染,不知来自于谁。
  vincent踟蹰地想要靠近,被江沅声摇头阻止,医生递过来一支安定针剂,小心翼翼朝江沅声示意。
  江沅声接过,强迫自己跟着对方一起笑,弯起眉眼,很轻地低唤他的名字:“shardpt,你不会死的,没关系。”
  商沉釉掐着他,埋进他的肩窝里,俊朗的长眉舒展,是从未表露过的迷恋:“声声,声声……”
  “我在这里。”
  江沅声哑声回答,呼吸渐渐不畅。他腾出另一只手,捧起那颗紧贴他的脑袋,将针剂扎进耳后。
  商沉釉自始至终很顺从,对痛感无所觉。江沅声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喉咙再也发不出声,只能很轻地拍一拍。
  “没事了,没事了。”
  怀抱隔绝暴雨雷鸣,江沅声不再害怕。他的脸被泪迹弄脏,和怀中人相抵,仿佛曾经葬于一处,又重新发芽,长在一起。
  第43章 43 “你听话一点。”
  夜半,暴雨不减。
  水珠打得玻璃窗叩叩作响,拱形窗棂下,江沅声听了很久。也不算失眠,他在等身体恢复,也在等自己厘清现实。
  雨幕过浓,窗外唯有暧暧天光,无数高大红乔木投下长影,阒然成林,依稀像华国港市的错蓝山。
  可这里不是错蓝山。江沅声想。他和商沉釉不再相隔万千,商沉釉就在他身边。
  然而现在的商沉釉,早已并非初见的商沉釉。
  各种意义上,十年过后物是人非。江沅声找不到旧影,心怀不甘,下定决心报复,想将商沉釉套上枷锁。
  从月夜那时起,商沉釉被他引入困局,枷锁打入心脏。以至于在南大学生公寓里,商沉釉丢下傲慢,亲口向他承诺“不敢”。
  他以为曙光将近,实际是功亏一篑。
  依照医生所说,目前商沉釉精神状态极不稳,又因大脑受损后自愈机制复杂,药物疗效因人而异,所以无法确定,他醒来后会是何面貌。
  或许是恢复如初,或许是沦为疯子。
  听见这番话,vincent当即崩溃,失态到无法站稳。江沅声听着他的恸哭声,听得过分失神,忘了自己有没有作出反应。
  但哭又有什么意义?
  江沅声不理解,也无空暇去理解。
  他从窗沿下离开,走近商沉釉身前。监测仪发出很轻的红光闪动,数字串提示着病人的异常指标,像是冰冷的警告。
  更像是初遇时,邮轮主人淡漠的眼睛。
  江沅声为此停步,他垂着眸,狭长的影子落到躺着的人眉弓处,鼻梁弯处,若即若离。
  “你会完全疯掉么?”他自言自语,眼底似有梦魇未散,“疯了也没关系,我永远不会放过你。”
  枷锁早已铸造成型,从影子的起点,到影子的终点。
  江沅声踩过影子,跪倒在床畔。他看着眼底的人,眉目苍白干净,长睫低垂,温驯得像冬眠的狮子。
  他抬手去触碰,刹那,几声惊雷在天际滚沸,像记忆中的女人踩过高跟鞋,在不停怒斥他的行为。
  但幸好江沅声已经病得够重,哪怕是恐惧着的,仍然弯腰吻了吻那张脸。
  “晚安。”
  唇与唇接触的刹那,江沅声被烫到战栗,恍惚以为吻到一簇火。他愣了几秒,站直,抬手摸向唇缘,才察觉是自己在高烧。
  力气也被慢慢烧尽,江沅声无奈地弯了弯眼。趁着安定剂效用尚在,他靠向那昏眠之人,短暂取得安抚式的拥抱。
  溃散的意识游走,像是有明火在烤,他忽而听见很重的咳嗽声。
  商沉釉?他醒了么?
  江沅声呼吸滞涩,第一直觉是对方伤情加重,于是他挣扎,迫切地想掀开眼睑。
  但越是挣扎,痛苦越深切,烧热在脑海乱搅,令他不得自由。
  耳边那咳嗽愈来愈凶,透出黏腻的血气,江沅声感到焦急,绝望,情绪压抑不住,在梦里惨叫。
  后来惨叫也哑了,他才恍然大悟:咳嗽源自于他自己。
  大概是枪伤引发炎症了。
  窗外雨更加滂沱,江沅声的意识淹没在雨里。忽的,他被一双手捂住唇,指关节强塞到齿间,掐灭一切声响。
  他再无法惨叫,彻底没了知觉。
  *
  “wa……”
  “wake……”
  断续的呼唤在响,江沅声从混沌的闷痛中挣脱。
  睁开眼后,视觉依旧模糊,近处的脚步声如潮涌来,伴随空气夹杂的味道,消毒水、针剂、灭菌喷雾,令人作呕地纠成一团。
  他忍不住挣扎,很快被隔着橡胶手套摁回,任人摆弄地注入止痛制品。
  大概过了半小时之久,他才看得见外物。
  视野是一间抢救室的天花板,左右看,医护们早已先行离开。不知是否为巧合,醒来不过三秒,门被自外推开了。
  高大的影子走进来,临着床沿立定,脸庞覆上荫蔽,看不清面容。
  江沅声感到几分熟悉,试探道:“vincent?”
  一双眼睛从昏暗里浮出,透着灰调,又透着蓝调。vincent神色放空地看着他,露出点倦色:“你醒了。”
  “嗯。”江沅声抬眼,藏在保温毯下的喉咙微动,不太舒服地缩了缩,干哑地补充道,“谢谢您的照顾。”
  从他仰视的角度看,vincent与商沉釉容貌相似,神色则相差很大。
  “不客气。”vincent眼中含着明显的细血丝,望了他片刻,决定转身出门,留他独自休息。
  “shardpt……”
  江沅声听见自己突然念出名字,非常傻的语气,于是慌忙地捎带几分客气,“抱歉,我是想问,shardpt现在醒了么?”
  vincent犹疑地停下来,似乎在不自觉地考虑什么,以至于鞋跟都忘了落回地面,回头望他。
  “他醒了,但……”vincent缓慢地答,“但他有一些后遗症,迫不得已,医生限制了他的行动。”
  江沅声怔了怔。
  “你要见他么?”vincent控制不住,声音漏了点颤,“如果想见他,你最好提前从心理上做足准备。”
  这一句明显透着不详,江沅声回过神来,表情却不见波澜,似乎可以接受任何坏事。
  vincent欲言又止,随即拨了则电话,呼叫医护过来。
  不到半分钟,两名高大男子推门而入,摆放好一架可折叠轮椅,协助江沅声行动。
  准备就绪,vincent替他推动轮椅。他们离开房间,乘坐电梯抵达上层。
  电梯过分空旷,头顶镜面澄澈,高调地照出倒影,惹得vincent下意识靠墙望去。
  镜面中,轮椅上的人肩脊孱薄,颈部苍白。江沅声露了颗脑袋,发丝显出毛绒绒的凌乱,低头咳嗽时,随着动作而小幅度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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