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掉进昏迷的一秒,枪声终于消失。江沅声指尖垂落,望见那双灰色眼瞳黯然涣散,第无数次向他偏转。
  视觉熄灭,江沅声坠入噩梦。
  梦中他成为一缕野魂,出现在迟厄斯岛。整座岛屿沦为废墟,时间定格十四年前,那场海啸后的某日。
  他回头望,浪潮连天翻涌,疯狂向他身侧席卷,万千颗水珠却无一颗能够沾湿他衣摆。
  十米外的岛心山丘上,年少的chio孤身站立,灰眸充斥病态血色。
  “江沅声。”chio看不见他,却向他轻喃,“我找不到你了。”
  那声音足够震碎心脏,江沅声拧眉,恍惚应答‘我在这里’,提步向山丘挣扎,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动作。
  山丘开始皱缩坍塌,海水侵蚀chio的躯体,朽穿的皮囊化作白骨,膝盖下方顷刻散为灰烬。
  chio对一切视若无睹,仰起头,伸手去触碰月光。
  海浪从他心脏处穿过,五官依稀变成青年模样,血色散成斑驳的两道泪痕,割裂那张俊美苍白的脸。
  “江沅声,”他微微地笑,语气枯槁疲惫,“我找不到你了。”
  那是江沅声此生从未有过的、最漫长的噩梦。
  海水掌控的凌迟酷刑,时刻磋磨,持续三日,烧烂一切意志,直到在抵死挣扎下结束。
  醒来恍若隔世,江沅声从床褥间惊坐起来,被泪痕淋湿一张脸,胡乱捉住离他最近的影子:
  “商沉釉、商沉釉……”
  他皱着眉,哑着嗓子声嘶力竭,努力睁大眼睛,可什么也看不见,处处漆黑。
  忽然咚的一声,某个东西被扫落,近处传来闷响,吓得他心脏几乎停跳,手指抓得更紧。
  对方明显顿住,迟疑一瞬用华语问:“江先生,您好些了么?”
  音色陌生,华人,并不是他的商沉釉。
  江沅声怔忡地滞住,缓慢抽回手,垂眸低声答:“我没事,商沉釉……他在哪里?”
  “抱歉,我是您的临时陪护,不太了解其他情况。”对方看出他的不安,缓和语气安慰他,“您不必担心,这里十分安全。”
  安全?是指不在缅国了么?
  江沅声想追问,后背却骤然作痛,惹他咳嗽起来。对方制止他动作,提醒道:“您的肋骨断了两根,请尽量保持不动。”
  “……抱歉。”江沅声嘶声道,“这是什么地方?”
  “wk医疗中心。”那人答,见江沅声面露不安,又补充解释,“您昏迷了整整十日,我先去喊医生过来……”
  十日?江沅声忽地色变,匆促地扯断点滴针,撑住双腕摸索下床,拨开陪护员:“让开,我要找人。”
  陪护员被吓得愣住,似是不知该作何反应。幸而凑巧,不远处响起开门声,一道斥责伴随脚步走近:
  “江沅声,刚醒就乱跑,你完全不怕死是么?”
  闻言,江沅声面色惨白地哀声问:“梁师兄,chio在哪里,我必须去找他……”
  “人没死,还活着。”梁印星感到无奈,只能沉声命令,“你先坐下。”
  江沅声动作顿住,被梁印星扶回病床坐好,一双黑瞳茫然地瞪圆,视线虚定在半空某处。
  吩咐陪护去喊医生,梁印星回头,注意到他状态反常,担忧地问:“你眼睛怎么回事?也受伤了?”
  江沅声姿势依然凝滞,抿唇,沉默着不答。
  他恢复一贯的固执,又因此刻重伤未愈,脸庞苍白寡淡,比平常额外更显出些可怜。
  “我没骗你。”
  梁印星叹了口气,不再忍心凶人,低声告诉他:“商先生昨夜就脱离了危险,但因被注射过大量药物,脑前额叶受损,目前还没恢复清醒。”
  江沅声一动不动,像在等他继续说。
  “医生的意思是,”梁印星踟蹰一瞬,又道,“之后醒来,他有一定概率会表现为……精神异常。”
  第42章 42 “谁在惹你哭”
  幻觉?还是新的噩梦?
  在听到‘精神异常’那句后,江沅声彻底丢了魂。
  他视觉失灵,渐渐也意识不到自我的存在。躯体被本能接管,让他推开病房门,往那空旷的走廊去,只是惘然地走着。
  梁印星跟在他身后,语气焦急不停劝说,内容他一概听不明白。
  终于无可奈何,梁印星打电话求助,有陌生的医生现身,为他领路。
  江沅声抿唇垂眸,沉默地跟着脚步走,乘坐电梯,穿越长廊,他来到一间术后监护室的隔离门前。
  医生用威利语告诉他,他找的人就在门内侧,仍在昏迷中。
  头顶白灯照得刺目,江沅声站在灿光下,一双眼失焦,视线定定地卡在半空,极度茫然。
  梁印星不敢过分靠近,迟疑地试问:“你想在这里等他么?”
  江沅声视线移动,似乎是要看向梁印星,却无法准确定位。他对着空无一人的位置,低闷地应答:“嗯。”
  “那……”梁印星说不出劝阻的话,转而道,“那先找地方坐下,可以么?你还带着伤,可能会……”
  可能会什么,梁印星欲言又止。江沅声怔然,颔首,任由对方拽住他手腕,到墙畔的长椅坐下。
  得知被允许留在这里,江沅声不再过分惊恐。他手指笼在袖中,毛绒绒的发丝半遮眉眼,显得格外乖巧。
  医生趁势走近,拿着掌心手电拨开眼睑,为江沅声检查眼部。排除外伤后,梁印星与医生交流几句,决定先去开单取药。
  那名华人陪护赶过来,梁印星临走前叮嘱她,务必照看好病人。
  很快,梁印星离开,乱七八糟的人声消失,医院里冷气十足,消毒水味带着清寒安静地弥漫。
  “江先生。”陪护为他盖了条薄毯,在他跟前矮身道,“您还需要什么,随时告诉我。”
  江沅声仰头,露出很浅的笑:“谢谢。”
  见状,陪护顿了顿,有点怜悯地叹了口气,温声安慰道:“上帝保佑,一定会没事的。”
  不会保佑的。江沅声心想。从那场海啸起,我与chio就已遭到神明抛弃。
  陪护尽职地整理好薄毯,江沅声很礼貌地点头,随即不再讲话。
  时间在周围缓慢移动,从夜半,到破晓,再到天明日升。
  某个瞬间,院内照明系统转成低功率模式,光线柔和几分。那道隔离门刺啦一响,就在此刻忽然开启。
  江沅声的薄毯掉落,他仓皇地站起,医护们的急促脚步声从门内出现,伴随滚轮向另一端滑去。
  “any dependents here?”人群中某位医生询问道。
  “me.”
  江沅声走向他,认领病人的家属身份,询问治疗情况。
  医生的表述很简洁,病人刚才已经清醒,但状态并不乐观。江沅声面色苍白地应答,问对方现在能否探视。
  见他状态明显不对,医生面露犹豫,忽然对话被打断。
  “探视没必要。”
  vincent从远处大步走来,身后跟着群安保和医生。他开口用了威利语,语气很沉:“我是病人名义上的父亲,现在要带他出院。”
  话毕,在场的人为之一滞,周围静了半秒。
  “抱歉江先生。”
  vincent停在江沅声身前,侧过脸,态度冷硬地道:“近几天舆论扩散,为了避免集团内部动荡,我必须随时确保他的安全,请您理解。”
  *
  三小时后,飞机抵达南洲。血红的日轮升至正空,却渐渐被浓云吞噬光芒。
  雨幕轰然倾倒,眨眼淹没整座城市,千百高楼消失在水雾后。气象台向南洲大陆各处发出红色警报,预测雷暴危险。
  阴沉天光下,飞机在滑行跑道上降停。大雨中驶出一辆医疗车,直抵帕斯劳的度假庄园的住宅区,内部早已开启遮雨模式。
  电梯将车辆带到三楼,车内滚床自动滑行,医生们在两侧跟随,患者被安然无恙地送进室内。
  医疗车内跟着有另外两人下来,江沅声踉跄半步,在隆隆闪电下惊恐地咬了下唇。
  他自小害怕打雷,面色一时愈发惨白。
  身后,vincent表情凝重,丝毫不在意他的状态。见此刻周围无人,vincent攥住他的手腕,强行带着他疾步走出电梯,推他站到起居室里。
  “江先生,给我一个交代。”vincent扶着他肩膀,语气焦急,“为什么chio会去缅国,又为什么会受重伤?”
  江沅声抬头望他,哪怕全程并未淋雨,却依旧满脸湿痕。他瞪大眼睛,不答反问:“你是他的父亲,为什么?”
  vincent深吸了口气,努力维持理智,快速道:“因为丧母时chio尚且年幼,他的母亲死因特殊,我不得不采取手段,保全他们。”
  “回答我,求你。”vincent再次追问,吐字越来越急,“这次你们受伤,是不是和拉格尔有关?那该死的庸医对他做了什么?”
  “对。”江沅声径直承认,语调同样遏不住发颤,“拉格尔觊觎chio的资产,劫走我引导chio现身。随后他给chio注入大剂量药物,拿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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