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原来chio是在发呆么?好乖的小狗。
江沅声轻轻眯眼,恶趣味地出声逗人:“不是说要请医生过来吗,你怎么还跪着不走,是想自己当我的医生么?”
闻言,商沉釉的眼睫迟钝一落,银灰瞳珠愈黯,在灯下笼上一层破镜般的剔透质感,易碎又可怜。
江沅声霎时玩心大动,再次凑近。
他的手指伸向灰眸,指尖滑蹭,在鼻梁上若即若离地掠动。
直至商沉釉的瞳孔聚焦,江沅声仍在悠悠划弄,勾唇幽笑:“难道是因为这样,你以前才会喂我吃药么,dr. chio. ”
这句调笑让灰眸凝神,瞳珠轻滞地看向他,商沉釉低声回应:“……没有。”
终于得到了回应,江沅声感到愈发有趣,他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抱怨道:“态度好冷淡啊,商医生,为什么不愿安抚一下病人呢?”
他刻意流露委屈,指尖却仍在撩拨,商沉釉喉结卡涩,下一秒,倏地伸手捉住指尖。
商沉釉攥住那只格外不安分的手,几道长指下滑着握到手腕间。他轻易制止了江沅声,将手也盖在绒毯下。
几秒后再抬头,商医生的态度不再冷淡,低声给予他所谓安抚:“声声,高烧状态很危险,你乖一点,留在原地休息可以么?”
“当然可以,商医生。”
江沅声笑意加深,开始恣意地得寸进尺:“下次来见我时,你记得履行承诺,带上t920吐真剂。”
商沉釉汲取教训,当即满足他的索求,沉缓地答道:“好。”
江沅声得了逞,勾起微笑,歪过头又盯着他的‘商医生’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慢慢阖眸,不再动了。
呼吸放慢,他在迷蒙里入睡,柚子香拢近他,几道纤长的影落下来,手指的触感轻颤地覆在他耳缘边,感知他的脉搏。
“声声……”嗓音极哑极轻,压抑战栗。
江沅声的睡意瞬间消散,他想真是可爱,此刻商沉釉显然是在害怕。
——害怕江沅声会死,真正地,因为病发而死去。
而这意味着,今晚江沅声已经成功了,‘死亡’作为一种烙印,未来的商沉釉会在这烙印下,终日陷在不安里,而后逐渐被驯i化。
大概停顿数十秒,江沅声察觉到,来自对方指腹的触感移走,商沉釉察觉到他高烧愈发严重,不敢再耽搁,随即响起脚步声,柚子香也远离。
对方走动着,灯被调成暗亮模式,门被悉心地关合。又过刹那,江沅声睁开眼。
特别好。他想。
商沉釉重新爱上他,爱到几乎发疯,因此打磨完成也指日可待——都是好事,他应该感到高兴不是么?
因此他勉力扯起唇角,逼迫自己换上笑容,却在半秒后,感到耳朵被刺痛,有哪里溢出了一阵嘶哑难听的恸哭声。
谁在哭?好吵。
大概过了整整一分钟,他发炎肿胀的喉口处遭到剧烈痛感的倾轧,又苦又胀。他忍无可忍,颇为不耐地伸指碾去,却倏然发觉,哭声竟源于他自己的颈间。
是我在哭——我在哭什么?
他蹙起眉,无法产生自我认同,只是漠然地想,我又在难过什么,商沉釉终于学会屈从,我明明该酣畅大笑的啊。
可这哭声太不识趣,他越是遏制,哭声就越发疯狂。他明明眼底一派空洞,却死死抓着绒毯边缘,哭到疼,哭到干呕,哭到眼泪呛入气管惹发窒息,哭到声嘶力竭。
好烦。
最终他忍无可忍,索性闭起眼,放任自己不顾。而躯体化症状却‘多管闲事’,发作时,将他拽入昏迷以暂时解脱。
*
江沅声终于顺利入睡。但很可惜,睡眠状态作为死亡的生前预演,却并不足以让人获得彻底安宁。
他不断质问自己“为什么要哭”,导致无数意识流在神经元里游窜,拼命拉扯他疲惫的灵魂,迫使他不断穿越零碎往事。而潜意识也自作主张,要帮他找出答案。
于是恍惚回到十二年前的冬天。
一声脆响,伴随莎莎流动声,是有积雪压折了松枝。
松枝落在雪地,白色辐照出光芒,与小画家的脸庞相映。
少年江沅声身形孱薄,呵气成雾,提一只手电筒,蹑手蹑脚爬上破败酸响的木梯,蜷缩进一处灰尘飞舞的阁楼里。
他的眉眼漂亮白皙,干净得像是童话主角。而某篇美好童话中恰有一座钟,在特定时间拨动,主角会等到奇迹发生。
但在实际上只是因为,华国港市的四点整对应迟厄斯岛的晚九点,属于餐后休息时间,江沅声要赶在最开始那一秒,给他的chio哥哥拨去一则越洋电话。
拨号音响了大概四十次,顺利被接通,颀长矜冷的少年身形显现,越过通话视频界面望向他,江沅声刹那雀跃地蹦起来:“哥哥!”
屏幕后方,chio坐在沙发椅上,那双灰眸笼罩着一层橙黄灯光,冷得不见波澜,盯着他看了几秒,最终淡漠地以外文回答:“我在这里。”
“我看见了!所以这次的时间准确么?”江沅声眨眨眼,嗓音是少时独有的天真乖软,“哥哥,我核对了世界时钟,现在应该是岛屿的九点钟,我有没有打扰到你呀?”
“没有。”chio答,语调低凉,眸光幽静。
江沅声眼眸愈弯,凑近去看灯下chio的灰色眼瞳。画家的职业本能作祟,让他有点傻气地流露一点痴迷,怔怔地说:“灰色……好漂亮,我想一直一直看,哥哥,我可以截屏么?”
“不可以。”chio微勾了下唇,却并无笑意。
“为什么?”江沅声困惑地微微皱起眉,“哥哥,你好像总是不愿给我留任何影像,就连录像带、磁卡之类的,你也不愿给我,而且我的妈妈……也是这样。”
说着,江沅声的心底因此产生了许多委屈,可对方那双灰眸却依旧无动于衷,淡无波澜。片刻后他抿了下唇,没再追问,却依旧感到有些难过,就连眼眸都敛了下去。
直到一声轻促的低笑入了耳。
“是你忘记了。”chio再吐字时语调沉缓悠慢,切换成了华文表达,“你不是一位画家么,江沅声。”
江沅声被他忽如其来的点名道姓给砸中,抬眸看他,表情发懵:“我……”
“画家渴望什么,就该画什么。”chio神色愈发漠然,语调冷淡似在下达命令,却能精准地点人迷津,“任何影像都不准留,是因为画家应该习惯用画笔思考,这本就是属于你的人生练习,江沅声。”
灰眸冰冽,江沅声被chio盯着,心底的委屈却被融化掉。他像迷路很久的流浪猫,得到指引后拨云见日,他弯眸笑起:“对喔,我还可以画出哥哥!那我要画好多好多张,悄悄地藏起来!”
chio瞳色剔透如银灰湖泊,倒映他的笑容,淡声问:“为什么要藏?”
可江沅声似乎过于兴奋,他忽略了这句问话,像是被从天而降的糖果砸晕了,甚至原地转起圈,又凑得更近:“哥哥,你刚才好像喊我的华文名了,我好开心!”
“是么。”chio扬眉,眸底泛起极浅的笑意,“你的耳尖很红,江沅声。”
再一次获得‘糖果’,江沅声被那罕见笑容晃得目眩,他的理智在刹那间飘起来,神色有点醺然的模样,呆呆地不断轻唤:“哥哥,哥哥……柚子哥哥。”
“嗯。”chio略扬眉梢,“很乖,声声。”
小画家的耳尖渐成深绯,眼眶也泛成粉色。他躲在灰扑扑的阁楼里,贪婪地盯着唯一的明亮处,要把灰眼眸的线条色彩刻进灵魂,逡巡着光影在灰尘里浮动心绪。
年轻的灵魂尚且难以承受过重的情绪,画家禁不住呢喃起一些胡言乱语:“其实不是故意藏的,哥哥。因为昨天,我的一位叔叔举行了婚礼。”
江沅声思绪飘忽,吐字也飘忽,整个人轻微地颤抖起来,“婚宴礼品是威利巧克力球,我趁妈妈不在场,偷尝了一颗信柚酒口味。”
“但是巧克力的颜色好脏,污染了红宝石柚汁的颜色,味道很苦很苦……”
他的唇齿间在轻喃,却忽而,有道漆黑的影子罩向他头顶,投下可怖的灭顶阴霾。
某种危险正在逼近。
然而他甚至不愿眨眼,黑眸凝出大颗泪珠,瞳光怔凝。他想要一直一直看他的哥哥,可通话视频却残忍至极地陷入了卡顿。
屏幕显示出虚影,他不知道是否还有信号,然而情绪早已决堤,他竭尽全力才压抑下抽咽,哀声诉说:“真的很苦,柚子哥哥,我……”
啜泣的话音被掐断,泪珠簌簌滚跳着落下,通话屏幕晕染成了蓝屏,信号切断,少年chio的面庞在一刹那彻底消失不见。
女式高跟鞋的踩踏声又响,伴随着羞辱谩骂,凿在少年单薄的脊背上。小画家在剧痛下扑倒在地,后颈在女人的手掌里被迫扭转过去。
回头的刹那,母亲的一张脸与他距离不过厘米,眉宇充斥凶恶的阴鸷气,右眼浑浊尸白,左眼正恻恻地填满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