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但江沅声无法回答,他成了真正的木偶,眼眶里是两处窟窿,瞳仁失焦、扩散——而散瞳正是某种不祥之兆。
  “江沅声……”
  商沉釉喊他喊到喉咙失声,跪在床边,掌心里的那轮月亮再也不动,不笑不哭,像是真正的……残骸。
  江沅声化作孱薄的影子,脖颈肩脊无一不深陷在白丝绒毯里,几乎整个被雪色浸泡起来,随时都可能会融化,消失。
  商沉釉像是被恐惧剥离,理智在操纵身躯,灵魂却在冷眼旁观,手指自主动作,翻开手机解锁,点入通讯录,拨打置顶号,他的唇翕动起来,与对面说明情况。
  数十秒后,手机自动挂断,在颤抖间掉落,手指又暴力地拆卸掉了锁座插销,哗啦啦的一片链声落下来。
  下一秒商沉釉彻底顿住,在爱人的“残骸”前茫然地跪着,成了一缕被丢在人间的幽魂。
  四分钟,空白又死寂的四分钟。
  沉默将四周抽成真空,五脏六腑停摆,整个世界都消失,心跳也听不见了。
  商沉釉像是被十字架钉死的吸血鬼,被无形的力量拖拽起来,趔趄着大步朝着门侧走。
  而幸运的是,就在第四分钟的末尾,在门即将开启的刹那——
  他听到身后响起一阵剧烈的咳呛声。
  商沉釉豁然一僵,疾步往回跑,俯身捧起他再次失而复得的月亮:“江沅声……声声。”
  他颤抖不已,看到他的月亮睁开空洞的眼睛,望他又不像望他。
  江沅声的意识很模糊。
  他看到最近处,男人的眼睛是银灰色,是与柚子哥哥一样的眼瞳颜色,然而此刻,因为神态,眼睛变成了类似鬼怪的猩红。
  ……太凶了,不像他的柚子哥哥。
  可男人却狠狠将他楔入怀中,又将韧宽的掌重重叩上他的脊背,手腕像是枷锁,将他钳押在颈弯里,不断混乱地蹭他,像一只惶恐又狼狈的败犬。
  过了许久,江沅声感到烦躁,桃花眼泛起黯淡的冷漠,他沙哑地道:“松开我。”
  似是遭了当头棒喝,商沉釉猝然卡住,露出可怜的愣怔表情。
  “江沅声。”商沉釉的嗓音已失调,艰涩嘶哑,“你说什么?”
  “松开我。”江沅声麻木地重复,扯起唇拼凑出笑容,“我很烦有人乱碰我。”
  商沉釉彻底失声。
  这一句话击垮了他的理智,他甚至比发作之人还要痛苦,以至于呼吸也在颤栗。
  现在有点像了。江沅声想。沉默不语的样子,变得有点像他的柚子哥哥。
  江沅声眼眸微弯,变成失去光芒的月牙儿,轻声说:“商先生,您之所以购买吐真剂,是想让我变得听话一点,对吗。”
  商沉釉不应,抱住他的力度却愈来愈紧,似是害怕他随时死去。
  因此江沅声不再挣扎,觉得被对方蹭得肩膀很痒,闷笑了声,低低地说:“所以,木僵症发作后,您认为我够不够听话?”
  “……江沅声。”耳边落入的低沉嗓音哑到失真,语调颓丧,“你在报复我。”
  为了报复我,所以你故意配合灌酒,放任疾病发作。
  动机被戳穿,可江沅声却无所畏惧,逗狗似的笑着说:“这就猜到啦,你好厉害呀。”
  不。商沉釉闭眼。厉害的人是你,声声。
  仿佛是在印证,在他闭眼这样想的同时,江沅声悄然凑近,将冰冷的唇珠贴来,开始亲吻他。
  不过半分钟,商沉釉被吻到呼吸凌乱,愈发狼狈。
  好乖。江沅声在心底叹息。小狗乖到有些可怜了,还是哄一哄吧。
  因此江沅声凑近,摸摸商沉釉黑棕发缘下的耳廓,语调轻如催眠呓语:“哥哥,我好喜欢你啊。”
  商沉釉的耳朵在他手指下泛起红,在磋磨下战栗不休。江沅声恶劣地轻笑,又道:“既然我喜欢你,又怎么会报复你呢。”
  过了很久,商沉釉的呼吸终于平缓。
  “难道不是么。”商沉釉一双眼睛半阖,语气颓然,“为了报复我,你甚至不惜伤害自己也要控制我,所以你想得到什么?”
  “我早就说过了啊。 ”江沅声眸底流露恶劣的欣赏玩味,弱势者却凌驾着强势者的理智和感官,“我要将你驯i化成狗,得到你彻底的忠诚呀。”
  刹那间,商沉釉的心脏冲撞出灭顶焦躁,他感到难以克制疯病,因此沉默着站起,欲要抬步离开。
  三、二、一——
  三秒之后有急促的声响,江沅声摔下床边,吃力地飞扑向他,从身后勾住他:“为什么,你生气了吗?”
  画家如少年时期那般,双手向上环过手腕勾住chio的颈弯,颤声似哽咽:“你又要离开,可我最害怕被你抛弃了。”
  你真的会害怕么,江沅声。
  商沉釉沉默着不动,眉目落在深黑绰影里。
  瀑布效应已升级为吹哨效应,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操纵我的心理状态,所以现在,害怕被抛弃的一方,不应当是我才对么。
  仿佛吸血鬼被钉死在血藤上,商沉釉失去抵抗的念头,真正沦为一只被口哨夺走行动力的狗。
  “不要走,哥哥。”江沅声的哭腔越来越逼真,像是真的在哀求,“真的很难受,你救救我。”
  挟着哭泣的告白一句句飘飞入耳,商沉釉已经无法辨别,哪一句是求救,哪一句又是刻意做出的“吹哨”手段。
  商沉釉的思绪陷入混乱,渐渐被哭声瓦解。
  不久前在西海茶馆,商沉釉曾冷眼旁观着一场“幽会”,彼时那该死的混血野狗松川心怀不轨,诱导江沅声在爱与恨里作出选择,令他嫌恶。
  可才过数日,他竟也在某种无可逃避的潜移默化里,走向爱恨边缘,无法解脱。
  商沉釉理智坍塌,唯有本能还在驱动躯壳,他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疲惫的呼吸声,低哑地答道:“声声,不是抛弃。”
  恶犬的反咬之举在这一瞬宣告投降落败,商沉釉转身回抱他的月亮,温柔地安抚道:“我去请医生,会在十分钟内返回,你的症状必须尽快诊治。”
  “好。”江沅声温顺地点头,语气很乖地回应他,“可是我现在很冷,你抱我一下,可以么。”
  商沉釉静静地垂眸顿了一会,弯腰,打横将他抱至床沿,又抽出绸质的口袋巾,轻而仔细地将他的足腕以下轻轻擦净。
  江沅声垂落双眸,俯视那双骨干韧长的手,手指上染了红酒液,像是遭到玷污的瓷器,精致易碎。
  对方明显态度软化,江沅声满意地歪过头,轻飘飘地问:“chio,明天舅舅拿到吐真剂后,你真的会给我注入么?”
  “舅舅”是他刻意转换身份的诱饵,说完,果然,他见到商沉釉那双灰眸抬起,戾气散去,唯有一点倦色。
  沉默须臾,商沉釉舒展长眉,温和地答他:“不会。”
  “这样啊。”——那还真是让人心生惋惜。
  江沅声幽叹了声:“不过t920确实难得,我也很想知道,被药物控制后会变成什么状态。”
  “……哥哥,”
  江沅声一张脸庞雪白冶丽,咬字却鬼魅森然:“要么你自我牺牲一次,注射t920给我看,好不好呀?”
  话落,商沉釉的神态全盘溃败,几乎连跪也跪不稳。江沅声欣赏他的惨样,心想我也没办法,本来不想这样的。
  可惜在两年前那场侵权案里,讨伐书中曾有人措辞激烈地唾骂过‘沈尤澜’,说他卑鄙无耻。
  那群蠢货。江沅声微微笑。既然他已被定罪,卑鄙又算得了什么。
  十余年的磨难告诉他,人格高低贵贱并无差别。而他如今在乎的唯有商沉釉,哪怕他的在乎,是来自于心底扭曲又卑劣的爱恨。
  江沅声一双眼睛笑弯成月弦,他抬起脚尖拇指,以挑衅意味勾起商沉釉的下颌,极尽羞辱地说:
  “忘了吗哥哥,在茶馆里重逢那时,你说我是你的猫。 ”
  一高一低的对视里,江沅声居高临下,像是披着面具的怪物,眼底含着两颗圆黑的眼瞳,露出一副天真神色:
  “现在我认了猫的身份,而你既然自认是我的主人,就应该予取予求地纵容我、满足我啊。”
  第18章 18 dr. chio
  报复性的疯话说完,江沅声刻意停顿,静静地睥睨对方。
  顶灯依旧昏暗,照得身前人影轮廓不明,商沉釉那双灰眸敛在影里,整个人半跪着不动,像是一具被抽尽血肉的空壳。
  又不理我了。江沅声心想,眨了眨眼,瞳底蓄起困意。
  四处死寂,大概又过五分钟,江沅声放空了自己,他眯起眼,向后仰倒,枕回到绒毯上。
  “……好困。”他闷闷地埋进枕中,手指指尖推了下商沉釉,“商沉釉,我想要休息了。”
  这句话稀松平常,却让商沉釉微动,掀起眼睑,瞳光定怔地望他。
  江沅声的眉眼半遮在枕头里,噙着懒漫的笑,唇被衬得色泽秾冶,几不可察地勾了个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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