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他至今记得,在chio的十八岁生日宴会上,华森医生将这副眼镜作为礼物送出,并在众宾客面前径直道:他已经从专业角度判定出chio本人存在严重的精神异常,而又正好,这副银质镜框的原主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智者,可作为理智锚点,对佩戴者进行精神约束。
  更通俗地说,它等同于圈禁疯狗的镣铐。
  当年的宴会上,chio的父亲闻言,当即愉悦大笑,并称赞这件礼物的功能十分实用,命令chio收下这件赠礼并试戴。
  而chio则是面无表情地道了谢,然后提拳过去,一拳砸歪了华森医生的鼻梁。
  vincent彼时“有幸”目睹了全程,暗中赞叹那副眼镜的做工实在奢贵漂亮,但因为预感到由于眼镜的寓意过分恶劣,可能永远不会被chio自愿佩戴。他暗自叹息一声,感到颇为遗憾。
  然而就在三个月前,即那位名叫沈尤澜的华国人离开迟厄斯岛之后,他发现那副眼镜居然“重见天日”了,偶尔,甚至还会被它的主人chio主动戴上。
  每次撞见时,他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个词……
  vincent仿佛脑子进水般咧着嘴,脱口将那个词说了出来:“chaste prince.【注:禁欲王子】”
  他看似玩笑,但确实说得很准,戴上镜框后的商沉釉与平常截然不同,不再斯文含笑,眉目是彻底冰封的漠然冷淡。此刻他扔下眼镜空盒,长指的指尖敲了敲,淡声问:“审讯进度如何。”
  “效果一般,但辅助调查得到的内容收获颇丰,”vincent答,“我来为您归纳汇报一下目前已确认的内容吧。”
  vincent似乎被那双过分沉冷的灰眸彻底迷惑,脑中神智依旧不太清醒,傻笑着道:
  “不过汇报过程可能有些乏味,不如我为chio殿下播放一段伴奏乐曲?李斯特可以么?冷血矜慢的狂想曲,和您现在的气质很搭。”
  商沉釉似乎遭到了恶寒称呼的冒犯,终于有了些微属于人类的神色变化。他轻蹙了下眉,漠声道:“你试试。”
  “呜呜……”
  vincent听出了威胁意味,假装哭泣,也刻意展露出黯然失落的神色。当他那脸上不再夸张作色地挤弄着表情时,眉与眼即会压成斜直线,以至于从某些角度看过去,他的长相和chio几乎有些相似。
  哭完,vincent佯装委屈道:“对不起,可我的建议十分真挚啊,殿下,您真的要这样对待您的舅舅么?”
  意料之中,由于挑衅之人的认错态度极差且毫无悔意,对方不再理他。
  “好吧。”仿佛热衷于装疯卖傻的大尾巴狼得了逞,vincent感到了某种欺负过自家晚辈的餍足,终于肯恢复一些正常。他皱了皱鼻子,抬手在笔电上敲了几下,加快语速道,“关于审讯的初步结果,可以概括为两方面。”
  “首先是涉及的几个主要人物。”
  vincent将屏幕上的监控画面切换成资料画面,将笔电整个转过来,用手写笔示意,给对方看屏幕上的人像资料,指向其中一对华人夫妻照和一张少年单人照:
  “南望舒,祖籍在华国海市,三十岁凭借其专业实力,被聘入华国21世纪新生代艺术家委员会,当选首席。次年,她与身为华国政客的江昭云公布结婚。后二人诞下一子,名为江沅声,生来即富有绘画天赋,于十三年前初露锋芒,被所有人称赞为华国十年来最顶级的天才画家。”
  “最后还有一个关键人物,也即您的父亲。”
  笔尖从夫妻合照上转移,vincent点了点旁边另一张棕发男人的照片。
  “chio老先生,威利国近现代首富家族的家主,曾被威利国王亲自授勋赐爵。十三年前,因威利国与南州政府交好,南州政府邀请chio老先生作为评委会会长,为国际画展挑选展出作品。老先生挑选出的作品中有相当一部分出自华人画家江沅声之手,致使他后来又主动地约见了画家,而这也是江家与您的家族之间产生联系的最初原因。”
  “至于伪造事件的具体由来……”他道,“根据审讯结果以及调查到的相关辅助资料,我做出了一些梳理。”
  vincent动作娴熟,飞快地在屏幕上调出各种资料,逐渐将当年往事拼凑出了大致轮廓:
  十年前,江昭云因仕途沾染不明污点,选择受罚并退政从商,其妻南女士在华国界内的风评随之下滑。从彼时的一些专栏采访稿来看,这位南女士的个人思想发生了较大震荡,入教成为西方教徒,每周定时参加教会礼拜。
  此后,由于该教会的核心教条迂腐古板,入会后的南女士受到了深重影响,日渐加重对儿子江沅声的人身约束,甚至趋于病态的控制。
  然而再严密,也依旧难以填平南望舒内心那处日渐腐烂并加深的空洞。她终日歇斯底里,发疯般探寻着蛛丝马迹,调查出当时与江家交好的chio家族,看似金玉其外,实则在数个世纪里一直都存有‘同性i伴侣满屋爬’的丑闻。她当即怒不可遏,不惜施展各种极端手段,禁止丈夫和儿子继续与chio家族维持定期来往。
  江昭云难以接受妻子的种种“病变”,这位生性温文儒雅的前政客无意对妻子施加报复,而是多次以柔和方式,尝试劝解软化妻子的态度,却屡屡以失败告终。后来他意识到,他或许永远无法劝服弥足深陷的教徒摒弃成见,更无法让她主动配合现代医学手段来化解掉内心的厄苦。
  他彻底无计可施,却又不忍全然抛弃曾经的挚爱,选择与妻子分居两楼以避免互相加深伤害。
  之后或是出于父亲对幼子的怜惜,江父多次私自带领江沅声逃离监视,出海登岛寻找少年恋人。
  可谁知道呢,所有由命运馈赠来的礼物,皆早已被暗中标注了代价。少年画家的初恋美好又珍奇,最初与他的少年恋人结识,即是得益于他那与生俱来的绘画天赋,却仿佛也正是因为这种天赋,画家被强行赐予了无法脱手的重剑,从而失去了拥有其他任何一种幸福的权利。
  当年,就在父子二人登岛的当日,迟厄斯海岛爆发了一场突如其来过岛海啸,导致江氏父子险些双双丧命,出海行踪也随之暴露。
  南女士因此得知自己遭到了长期隐瞒,她对亲生儿子由爱转恨,选择伪造死亡证明,抹去了江沅声的真实身份,将他弃为“废子”。
  其后数年时间,“江沅声”这一名字几乎销声匿迹,被悄然替换成“沈尤澜”一名,后来又以新人画家出现。然而在画展前夕,南望舒察觉那名该被碾死了的“废子”试图从死亡证明里重回人间,她恨意难平,又因负罪感而滋生出的惧怕与忌惮而杀心大起。
  因此悲剧落幕之时,画家曾拥有过的种种天赋之馈赠皆被命运残忍收回。南望舒暗中买通了各大主流媒体,并操控社会主流舆论推波助澜,造成巨大的舆论影响,最终高额判罚达成,被她戕害至无路可走的通缉犯沈尤澜不得已选择逃跑,跳下深海,和真相一起被逐出人世间。
  十年时间,稀世月光般的少年天才画家,终于被他疯狂的母亲彻底杀掉。
  丑陋荒谬的真相像是陈年白骨,被滔天巨浪瞬息淹没,沉入死寂的深海。而又在一年又一年的挣扎里,残骸被扭曲成水底的怪物,病入膏肓发了狂,涨起万丈狂澜,终于被冲刷到沙滩上。
  海声狂响揭开月下波澜,未葬之骸在日照下曝出本来的雪白面貌,丑陋的爱恨仿佛啖髓的蛆虫,填塞充斥在骨缝里。漫长岁月留下的生长纹路被提尔锋1之剑劈成了两半,前一半,后一半,因那巨大的断裂痕再无法拼接成原貌。
  自始至终,画家得到过的所有荣光是痛,所有毁灭也是痛,尸骨上早已爬满了凄惨狰狞的创口。
  第11章 11 黑白蝶
  至此,三日以来的审讯及调查所得结果,已由vincent逐字逐句汇报完毕。
  他停下来,视线对上屏幕中那张少年画家在弯眸灿笑的旧照片,仿佛目睹了一场盛大月光的凋谢全程。
  看来太阳底下千万事,无一例外都太过脆弱,经不起任何恶行对其施加摧毁手段。其中最大的悲剧则莫过于,当旁观者不知前情,而初次认识那些美好绝伦的人事物之时,对方早已被庞大的恶行不可逆转地摧毁至殆尽。
  画家灿烂燃烧的美好生命终至熄灭,沦落为十年后那位怯懦脆弱的青年通缉犯,苍白病态奄奄一息,再惋惜也无可挽救。
  哪怕即便是置身事外历时久远,vincent也难免动容,眼底流露深深怜悯。
  定了定神,他有心去看不远处的chio,探查一番,但并未察觉到对方有何明显的情绪反应。因此他舒了口气,退出资料展示页面,准备继续观看监控里的审讯过程。
  却忽而,因为淋过的那杯果茶,笔记本接听键崩坏,自动切断了蓝牙连接。
  猝不及防间,监控系统里审问员一连串振心发聩的质问声被外放出来,是华国警方审讯员在对嫌疑人做最后的心理施压:
  “——南望舒!正面回答提问!十年前你与丈夫江先生因感情不睦,夫妻二人已依照约定和平分居。但后来你却违反约定,甚至诱导丈夫在无意识状态下和你发生关系,又生下在长子江沅声之后的第二个孩子,这一系列行为已构成婚内强i奸,属于刑i事犯罪你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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