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不错,左辞心知肚明,正是这些纸鹤附灵,它们不仅会替主人说话,还会把这里的声音传送到所有修士的耳边,天下修士挤挤攘攘,但是凡有纸鹤飞过的地方,全都清晰的传送着谢准和黑纱的对话,简直如在耳边。
  “怎么回事?这纸鹤不是云中君的!”、“到底是谁的?好像跟谢家有仇?”、“妖人纳命来!”最后的声音拔高于众人,甚至无需纸鹤传送就在整个山体里震荡,正是被纸鹤引得东游西逛跑了一夜的柳乘风!
  谢准如临大敌脸色苍白,趁这时间急忙挥散了所有的纸鹤并甩出一道结界,将家人弟子,全部护了起来。
  可是纸鹤飞的到处都是,就算不能近他们的身,纸鹤里的声音仍是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云中君,你好扫兴,就不能等我把故事讲完吗?”说话声音之中还伴随着轰动山体的对打。
  “你将我爹尸首交出来,再给他磕一万个响头,让我将你碎尸万段,去炼狱讲你的鬼故事吧!”柳乘风连杀无数,越攻越狠,无数修士也拔剑助战,道:“黑纱,外面的结界是不是你设下的!你将天下人困于此处意欲何为!”、“黑纱看招,今天让你不得好死!”
  黑纱哈哈哈笑了一串:“结界不是我设的,我知道是谁。你们要不要听啊?”声音悠悠扬扬,完全听不出一丝剑拔弩张。
  “别听他妖言惑众,他若知道有结界还能自己闯进来?!岂不是找死吗?”
  “我当然不是来找死的。”黑纱旋身跳到高处,忽然扯落面纱,“因为我早就已经不得好死了,所以云中君,你也不必急着杀我,我就是炼狱里面爬出来的鬼,来给你们活着的人,讲一个故事。好让你们活得明白一点罢了,别像我当年那样,稀里糊涂的死了。”
  所有的人全都住了手,包括柳乘风。
  因为黑纱的面纱之下,从鼻梁到脖颈,竟然全是骷髅面貌,森森白骨。
  “妖术!”柳乘风怔了一瞬马上断言,“不是分身就是障眼法,我才不信这一套!”他待要再攻,黑纱却突然撕开衣襟,无数的纸鹤被疯狂卷去灌入他的怀中,前赴后继地扑在他那一根一根白森森的肋骨上面,与之融合、为之接续。
  “现在你信了吗?这不是分身,也不是障眼法,每一只白鹤都是我的骨灰所制,我确确实实,已经死去多年了。”
  柳乘风,怔住了。
  耳听这一切的谢修竹也是惊得不轻:死去多年……?昨夜与自己促膝长谈的竟然是只鬼?他竟然丝毫没有发现!
  黑纱低低的笑了:“不好意思哦吓到小朋友了,修竹公子,我如果告诉你我曾经也和你一样,世家出身,天之骄子。你会不会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呢?”
  谢修竹浑身汗毛倒竖,他从小到大学习的那些捉鬼降妖的术法竟像全都忘记了,他此刻只想回问黑纱:“你是谁?你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跟我谢家有关系吗?”
  “哈哈哈哈哈……”黑纱在笑,但听上去又特别像哭!
  谢准道:“修竹凝神,莫被这妖邪蛊惑了心智!”
  谢修竹马上闭上双眼,可是他内心里,又不想封闭五感,还想继续去倾听。
  “谢老,怎么办?我好端端的一方领主堕落成妖邪了,我的话谁都不信呢!你说我该怎么办?”他的声音,玩味之中带着一丝哀怨,听起来带着叫人脊背发寒的楚楚可怜:
  “不如由你来说吧!你是水系的大领主,您德高望重哪!你来告诉他们我是谁?告诉他们,我是如何变成了今天的我?”黑纱一边说,一边脚踏着万千纸鹤铺成的路。一步步朝着谢准走来。
  无数的人,无数的眼睛,全部在黑纱和谢准之间流连,谢修竹忍无可忍地张开眼睛:“爹!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跟我说个清楚!”
  他磊落少年,尤其受不了这些异样的目光和无声的戳点,更何况竟有冤鬼当众找上门来?他道:“爹你当真可有对不起他的地方?若是有,你还不清,儿子替你偿还就是了!总得有一个了断,他到底是谁?他怎么死的?”
  “住口!妖人狐言,莫听莫信!岂能胡思深想?”谢准脸上各种颜色闪烁不停,忽然他一狠心,旋过身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前,扑通一声给叶咏诗跪下了!
  “公主殿下……”谢准以额叩地。
  “爹!”谢修竹双眼骇然张大,简直撕心裂肺!当初他娘害得小诗被花盆砸死,他被逼着给这位妹妹下跪过一次,可那全是因为担心母亲会被父亲重惩!与如今谢准这一跪,万万不能同日而语。
  今番的景色,彻底将少年人的自尊自信全部击碎了,他崩溃道:“爹你起来,你这是干什么……”
  第87章 临门一脚
  他虽然百般的不情不愿, 但也暗自接受了父亲心中,自己没有叶咏诗重要的事实,可是这并不等于, 他愿意看到父亲也在叶咏诗面前弯下脊梁低三下四!他奋力拉扯谢准!谢夫人急忙上前想要拉走儿子,谢准道:“不必瞒他,让他看着!”谢夫人便浑身发着抖, 张张嘴, 却没说出什么, 只是背过身去低声啜泣, 抬袖抹泪。
  “老臣就要赴死,只求殿下将许给我的一切,兑现于我儿修竹!”谢准说着又给叶咏诗叩了一个头。
  叶咏诗浑身都在轻轻颤抖, 指尖捏着裙摆, 微微退避了半步。
  “爹!你起来,我不要了!我不要她的东西你起来,我要你堂堂正正的起来!给我起来……”
  砸砸砸砸……黑纱咂嘴,鼓掌, 阴阳怪气地说道:“精彩呀,谢老这一身功夫绝学里面, 我最佩服的就是忍辱负重这一套了, 修竹公子你别急着无地自容啊, 他只不过是给养女跪下磕头了而已, 待会等他钻过我的□□求我放过你的时候, 你再无地自容, 也来得及呀。”
  “你到底是谁!阴阳怪气有完没完!”谢修竹目呲欲裂, 拔剑上前欲斩黑纱, 可是, 他们之间被一层透明的结界阻隔,他冲不过去!
  黑纱就站在咫尺之外对着他笑。
  “公主殿下,求你带我儿子走吧!”谢准不理身后,只一味的给叶咏诗磕头。润玉看看谢老看看叶咏诗,面色疑惑不定。
  叶咏诗死死攥着裙摆,咬着嘴唇,她身体已经退无可退,却始终欲言又止,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左辞实在看不过,悠声道:“谢老你擦亮眼睛看看清楚,站在你面前的到底是谁。”
  谢准吃了一惊,猛然抬起头来,望着叶咏诗道:“你?”
  叶咏诗一跺脚,面色竟没有被人戳穿的惊恐,反而都是如释重负的决绝与坦诚:“没错,她可以假扮成我,难道我就不能假扮成她?谢老你起来吧,你养我一场,只是为了拿去我的性命给婴殿下做替身容器罢了!你自己心知肚明。
  这一路上,无数次我该杀了你,可是念在你的养育之恩,我始终没有下去狠手,今天你的本意虽然不是跪我,但我也因此,原谅你了!从此我叶咏诗,与你谢家恩断义绝,再无瓜葛!”说到这里她一狠心,“润玉,咱们走!”
  原来润玉早就私下里向她倾诉了爱慕,表达了衷情,叶咏诗也在心底慢慢接受了他。
  可是她独自走了两步,发现不止谢准苶呆呆的发愣,谢修竹看着她目瞪口呆,同门不明所以也就罢了,润玉竟也站立原地,没有跟来。
  “润玉?”叶咏诗回头又叫了他一句,见他不肯动,心底忐忑道:“你不相信我的话吗?谢准他就是一个伪君子!从小他对我的那些好,都是因为我和林婴公主同年同月同日生,我是皇家养在谢家,给公主预留的替身容器罢了!根本不是什么恩公之女!
  我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东西,也仅因为公主爱美,他害怕把我养得不够白嫩,遭主上嫌弃罢了!从小到大我跟你们玩玩都不行,怕风吹着,怕日晒到,他不骂我,却打骂你们,原本我也以为他对我格外顾惜,直到今日如梦初醒,才明白原是怕我一个不小心落了伤疤,影响他的功绩而已!
  你们一个个,全都当我金贵难相与,全都不搭理我!无论做什么好玩的事也不会带上我,只有润玉偶尔会同我说上两句话……”叶咏诗说到这里眼圈发红:“谢准,你自己说!你对我可曾有过一丝一毫,发自内心的怜惜!你从未将我当成女儿,难道还指望我,继续将你当成父亲孝顺吗?!”
  谢准额角青筋暴跳,狠狠闭上眼睛。
  输了!
  他竟输在了这一步,输在了这临门一脚!
  我谢准,绝不甘心!
  “几十年的恩情供养,本是无以为报的。谢准你可知道?若不是公主有灾时,你立马将我诛魂夺舍以求立功,我还身在梦里对你感激涕零!
  你可知道,如若害病的是你一家三口,轮到我叶咏诗割肉喂血做药引的时候,我原本也是绝不迟疑的!你、你骗得我好苦!”叶咏诗说着说着泪流满面,在场之人也无不动容,就连左辞这个不怎么爱动感情的人,都缓缓闭上了眼睛,默默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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