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往事不可追。”谢准冷冷道,“你非要追,我便不妨告诉你:叶咏诗,你是罪臣之女,本就不该活在这世界上!因为与公主八字相同,这才偏得一命,金尊玉贵的偷生许久。你就算不感激我谢家多年的养育之恩,也该对公主感激涕零才对!如今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却要恩将仇报?你把公主弄到哪去了?”
  谢修竹听得都惊呆了:“爹……?”他忽然觉得父亲陌生可怕了起来!难道他这么多年里对叶咏诗所有的嘘寒问暖,关心备至,全都是虚假的!是他演出来的!
  捧在手心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掌上明珠,突然之间就变成狼心狗肺的东西了。
  叶咏诗气得浑身轻颤:“谢、谢准,你不是想要公主吗?我早就想将她还给你了!”左辞微微一怔,马上凝神去看,却发现原来叶咏诗是解下了腰间的拘魂瓶,将瓶子用力摆在了谢准面前。
  “我和你从此、从此……”叶咏诗哭得不能自己,嘴里的话断断续续,从此怎样?终究没有说出口。
  左辞……
  就听云焕忍不住嘿地笑了出来,并跟云铮挤眉弄眼,意思是说:这帮傻瓜还不知道瓶子是空的,真正的林婴早已到了咱兄弟的手中!
  左辞马上撇开脸,假装不认识他们俩。
  谢准迟疑片刻,立即抢过瓶子哆嗦着双手,砰的一声拔开瓶塞。
  “没有……”
  “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谢准恨得用拳头将那拘魂瓶给砸成了碎片:“老天爷,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成全我!!!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看着疯疯癫癫的父亲,谢修竹面色难堪至极,他不由得看向那位从小到大明面上受尽宠爱,背地里总被自己各种排挤使绊子的‘妹妹’,叶咏诗哭得几乎快要晕过去了,谢修竹也忍不住落下泪来,用袖口狠狠抹了一下眼。
  所以爹爹一直都在利用她,谢家往日的尊荣,也都是因为替皇家公主多养了叶咏诗这样一个替身,多预备了一条命而换来的……
  可是:“爹,你起来,面对现实吧。”谢修竹忽然觉得他们从前不论对叶咏诗多好,还有今天跪了叶咏诗也都没什么了。但是他还有一个疑问:“这些跟叶前辈……”
  他原本想问,这些跟叶前辈有什么关系?
  话到一半,突然住嘴。因为他猛然意识到,叶前辈,他和妹妹一样,也姓叶!
  猜想到了极其残忍的真相,令谢修竹浑身都忍不住在发抖。
  他看着谢准,这么多年的父子相对,眼前人却忽然变得陌生、可怕了起来。
  谢准仿佛在这瞬间颓然老去,脊梁险些弯到地上再也直不起来了,叶咏诗红着眼睛泣道:“叶前辈,就是我的生父!”
  谢修竹立马闭上了眼睛。
  天下玄门听得真真切切,无数的唏嘘声、抽气声纷纷响起。
  立即有江湖散修张口唾骂道:“真是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啊,养替身能养到这个份上,不愧是林家!”
  听说过有替身替本主挡灾避难,遭受劳苦病痛,让本主的人生只剩下逍遥喜乐,风调雨顺的。可就是这种替身,相合相配的也已经极其难找,天下几乎没有哪两个人命理完全相同,相合度越高,替身的作用也就越大。
  所以叶咏诗就是那个万万中之一,可与林婴公主互相换舍注魂、续命重生的存在!而这般大海捞针一样的事情,纵使玄门世家,也已经很难办到。可难倒了谁,却也终究难不倒皇家!
  江湖散修早就对此深恶痛绝!登时骂什么的都有,相反那些大领主家的公子们却面面相觑,不敢言语,因为家族私底下也是给他们,都分别养着替身的!
  可是他们的替身,远远不至于替换了生死呀!
  “呵呵,我说谢氏近年怎么青云直上,原来是背地里替皇家干下这等丧尽天良的孽事!”
  “真他妈的林宴缺不缺德呀!夺走穷人家孩子去替富贵人家受苦的腌臜事,不是被他亲自明令禁止的吗!”
  “呵,这你还不懂,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呗。这天下的规条哪一章,还不都是给老百姓定的?”
  左辞听得眉心微蹙,因为他知道林婴的本体根本没死,她是被别人以术法抽出了魂魄强行注入到叶咏诗的身上,从这一点来说,林婴是无辜的。可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她又是那个确凿无疑的得利者,她最没有权利喊冤。
  幸亏林婴不在这里。
  叶咏诗听见舆论都站在自己这一边,底气变得更足,轻轻拉住润玉的手臂道:“君子绝交,不出恶语。既是他不仁在先,我们今日离弃,也不算反叛门楣。润玉哥哥,咱们走吧!”她的眼神里带着小心翼翼的不确定。
  第88章 折竹
  可是润玉没等说话, 始终跪地的谢准却忽然颤颤起身:“叶咏诗,你不能走。”
  叶咏诗一惊,下意识便朝润玉躲了躲, 谢准回身挥手,散去了结界的同时,枯槁的左手一把探出掐住了女儿咽喉处, 叶咏诗啊的一声拼命乱挣, 谢准拖着她昂首走到外面道:“未央君, 你的女儿, 在我手里。”
  众人瞬间哗然!无数的声音道:“事已至此你还想斩尽杀绝啊!”
  “爹你不要一错再错了!”谢修竹跟上去阻止谢准。
  “他叫黑纱未央君?”柳乘风轻轻眯了眯眼。
  “那不是前任的水系领主叶清欢吗!”云焕此话一出,举众更是哗然,谢修竹更是完全愣住了:“前任……水系领主?”
  他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 好像有什么极恐怖的真相正在破土而出。
  “谢准你灭门夺子之后, 竟然还堂而皇之的鸠占鹊巢!你要不要脸啊!”
  “你名不见经传,究竟是怎么,过了最佳的结丹之期,以垂暮之姿突然成了水系顶修的!你倒是说呀!”
  声声逼问, 如刀凌迟。
  “不得好死,不得好死……”黑纱玩味地反复品嚼着这四个字, 笑听江湖人士对谢准的唾骂:
  “谢家真是绝了!我呸!还他妈响当当的大领主呢!原来就是这样爬上高位的!”
  “简直丧尽天良!”、“谢家该有此报!”
  叶咏诗被扼住脖颈说不出话, 眼睛看着润玉不停的流泪, 可是润玉只是微低着头, 并不看她。
  “爹你松手!放开她, 不要一错再错了!”谢修竹红着眼睛去撕扯谢准的手, 他心里其实一团乱麻, 他也知道此仇之深, 想必非死无解了。但是就算去死, 去赎命,也不能在临死之前再伤害叶咏诗一星半点了,这就是他现在唯一的想法。
  “退下!”谢准猛地冲儿子吼道,“你爹还没死,这里轮不到你出头!叶清欢,欠你的只有我谢准一个人,今日我将老命交给你,只求你放过我的妻儿弟子离去,这丫头是叶氏留在世间唯一的骨血,你也不愿意眼睁睁看她与我同归于尽吧!”年过花甲,声名涂地。谢准已经豁出一切只求能保全谢修竹了。
  左辞叹息一声,简直没眼看了。
  “同归于尽?”黑纱却仿佛全不在意谢准的威胁,也看不见女儿眼里的祈求,只是饶有兴味地品嚼着他的话:“好主意!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会玩,你倒是使点劲儿掐死她呀!小诗别害怕,等你死了我马上就让谢家零零碎碎的下去陪你,再把你带到爹爹这里来,到时候我亲手教会你,怎样从地狱里爬出来站在活着的面前。这个过程,可有趣了!”
  黑纱的笑让人毛骨悚然,说出的话也疯疯癫癫。叶咏诗虽然早就知道这是她的父亲,可是哪敢同他这样的妖魔相认相亲!
  如今她双眼一闭,心里只剩凄寒!
  “爹你松手!”谢修竹撕扯半天终于猛力推开谢准,夺过面色惨白的叶咏诗一把将她推给润玉,吼了声:“快带她走!”
  谢准站起,谢修竹拦在他的身前道:“爹你收手吧!今天你若掐死她,就等于同时掐死了我!”
  谢准双目赤红,状若疯癫:“修竹!你给我让开不要捣乱!从今天开始你是你我是我,爹爹做什么和你没关系!你走!你去找林婴公主!去找帝君!你去管他们要来混元一气功那是他们林家答应我的!我谢准已经为此倾尽所有他们不能食言!”
  “都这种时候了我还要什么混元一气功啊!”谢修竹崩溃道,“爹你醒醒吧,我哪里都不去、我也去不了。不管从前你在什么情况下,做下过什么事情,爹不想说那就不说,但儿与父母总是荣辱与共的。我怎么可能一个人偷生?”谢修竹哭着说完这句话,因为他早在谢准跪了叶咏诗之后,慢慢明白爹爹这是被黑纱逼得没办法了,他自己也见识过黑纱随手的几招,对彼此的差距自然心知肚明。
  又何况他家理亏至此!
  如今既然叶咏诗根本不是公主,不管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最后这一条生路,无疑也被堵死了。况且得知她是黑纱的亲女儿,那些背后惨绝人寰的往事也不难推想。谢修竹自知,爹爹可能是犯下了万死难赎的罪过,能将同门兄弟们摘出去,他就已经很高兴了,怎敢指望自己还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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