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林婴走出帐外,听见夜枭咕噜噜叫了一声,看见一只胖鸟倒挂在对面的树杈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左辞已经趴在桌案上睡着了,这孩子身体单薄,瘦得像猫,拾起一张棉毯将他包裹住,抱起来,轻轻的放到小床上时,他又醒了。
  “你回来了。”声音软糯糯的,十分招人疼。
  林婴扯过被子给他盖上,和颜悦色道:“你不用去通天教了,以后就跟我上山,陪我采药怎么样?你愿意吗?”
  左辞看着她,佯装欣喜地点点头:“太好啦,我当然愿意。”
  林婴又问:“那你为什么愿意跟着我,不愿意去通天教呢?”
  左辞蔫蔫道:“因为我变成这幅样子,去了比不过别人,肯定要被欺负的。你不知道武修之间的较量有多残酷,我不想被人同情关照,更不想处处落于下风。”
  林婴万没想到他还有这么深奥的心思,登时心软了:“你放心,你身体的残缺不足,我都会一一为你修补好的。通天教看你残废,不肯再要你了,修好以后,你从此就是我的人。”
  左辞看着她,忍不住失笑:“好啊。”心里嘲讽:从此就是你的人?天天替你试药。哈哈……
  翌日南星扫地时,发现了被老鼠磕碎的流弹筒。就在桌子底下,连带着老鼠屎,扫出来整整一小堆。
  碎得特别彻底,就算从前有过什么特殊暗纹,也铁定分辨不出来了。
  南星道:“……还真的是我错怪了他。”
  林婴笑了笑,却想起另外一节:“小六,你喜欢小动物吗?”
  左辞抚着怀里的猫,道:“挺喜欢的,又温驯,又柔软。”
  林婴道:“昨天我还见它挠过南星,小动物也都挺喜欢你吧?”
  左辞:“呃?我今天,刚把菜里的鱼挑给它了,它当然乐意粘我。”说着便将猫咪放去地上。
  南星收拾了桌子出去,室内就剩下他们两个,猫咪又跳了回来,非要在左辞怀里委身,林婴忍不住伸手,随便揉了一把。
  是挺柔软的。
  揉过还想揉。
  不过:“不止是它啊,我在忘尘谷背着你的时候,狼群合围着我,却不攻击,跟了一路像在护送。我找不到出谷的路时,一只夜枭在前头引我,飞出几丈,就落下回头冲我咕噜噜地叫,见我跟上来,它再飞走,一直将我引到了大道上。”
  左辞动作一滞,随即从善如流:“真是奇事,真是美谈,难道冥冥之中,有山神护佑着你?”
  林婴笑道:“也许吧,山神,不也护佑了你吗?”
  左辞:……
  他身体早就好起来了,只是说不清楚为了什么?内心几番自劝该走,却始终没有真的挪动脚步。
  也许是在林婴身边待久了,习惯成自然。
  也许是林婴还没有下手,真的拿他去试药。
  她待他,说不上多好,但也从没拿他当下人使唤。
  就很自然。
  这种相处让左辞觉得舒适,除了舒适他也没别的能形容了,感觉和她还够不上亲朋密友,同时因为自己没有向她坦白过身份,所以他也从不打听她是什么身份,是谁家的殿下。甚至不知她姓什么,只知道她叫饴糖。
  第38章 我是你的人
  除了这个原因之外, 许是左辞根本也没想好要去哪里,要干什么。
  北境已经覆灭,旧部也被杀光了……
  自己又变成了这幅模样, 还能干什么呢?
  仿佛只能当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孩,麻痹度日。
  正想着,对坐的林婴忽然咳了起来。
  左辞一看, 茶盏跌在案上, 水洒了一桌。
  他立即起身收拾了去, 又替林婴拍背。
  站在这个角度, 被林婴打湿了一片的宣纸上,正书写了一半的药方也映入眼帘。
  左辞心里一动:“这是治你风寒的药方吗?我拿去给南星抓药?”
  他问的时候心知肚明,这根本不是治疗风寒的药方。
  里面内容他虽不全懂, 但也认出其中两味都是镇邪驱魅之用的, 往往是给受了动摇根本的大伤害那些修士们用的。
  林婴摇头:“还没写完,不着急。”
  左辞想:莫不是见我好些,终于舍出我来要给她试药了?
  林婴道:“我最近……”她看着左辞,话音一转, “你最近是不是好多了?”
  左辞点点头:“是好多了。”
  林婴又道:“那你今夜开始,搬去我隔间住吧。”原本林婴不放心他, 给他在自己的房间外间, 安置了一张小床。如今这是要将他从偏殿彻底赶去隔壁。
  左辞没意见地点点头:“我有个地方住就行。”
  林婴又道:“……我要是夜里出声, 吵到你了, 你也不必在意。”
  左辞:“……?你要夜里炼丹吗?”
  林婴摇摇头, 再没说什么, 左辞当然知道这山上炼丹有专门的丹房。
  不过凭他的本事, 想要知道的事从来不用愁, 因为林婴的房间里本来就养着一只鹦鹉。
  左辞回去便转换了视角, 借鹦鹉的眼睛观察着她。
  林婴穿着寝衣,披散了头发,独自在房间里捣药,模样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地停下,又丢进去几味,继续捣药。
  左辞看了半天,都是这一件事情,一个动作,正看得犯困了,忽然见到林婴,亲口将制出来的药丸,吃下去一颗。
  左辞:“?”这药是给她自己配的?她什么时候受过重伤?!
  林婴双眼一眯,红唇白齿间霎时晕开浓稠的苦涩,闭着眼睛强咽下去,又抿了下唇,结果这一抿,又将药汁玷染到肌肤上面,左辞自隔间猛坐起来,随即才意识到:隔墙如隔山,不能给她擦唇递水。
  林婴吃完这药,就在地面上反复来回,仿佛身体里有一团火在燃烧,让她满地乱转,焦灼难安。
  左辞想:她到底在吃什么药?
  只这么一会的功夫,她浑身汗如雨下,前襟后背,都湿透了。
  林婴扯开寝衣领口,不停地擦拭。原本雪白的肌肤,如今正泛起一片红潮。
  左辞不自在地,咽了咽口水。
  林婴也喝了很多水。
  可是很快,她又开始找衣服穿。
  一件一件往自己身上套,左辞开始以为她要出去,结果发现她连冬袄都穿起来了,而且也不出屋,自己抱着自己,一阵阵地直打哆嗦。
  ——这到底是吃了什么东西,怎么时冷时热的?
  左辞正纳闷,就看见林婴又开始用牙齿咬自己的手背。
  咬得还挺狠!
  看得出来她焦灼难忍到了一定程度,想要通过自残来分散注意力,她在苦苦地压抑着什么,可即便这样,她这一切仍旧是在无声无息之中进行的,她宁肯咬住自己的手臂,也绝不想发出声音,门窗都关得很严。
  左辞替她捏了把汗,笼子里的鹦鹉忽然振翅呼扇,胸前的花羽炸飒,棕色的喙子大张,扯脖子叫道:“没事吧!没事吧!没事吧!”
  林婴被吓了一跳,惊悚地抬头看了鹦鹉一眼,马上拿了罩子将鹦鹉笼子盖住了。
  但这罩子是薄纱所制,左辞仍然影影绰绰地可以看清林婴。
  她将后背抵靠在墙上,脱力地粗喘着。
  然后,身体缓缓地下滑,慢慢蹲在地上,埋头抱着膝盖。
  蜡烛燃烬。
  浓稠的夜色里,也依稀可见一团更浓的身影。
  左辞彻夜未眠,在隔墙之外,眼看着林婴就这样,一个人躲在角落里,被看不见的怪兽折磨了一整夜。
  翌日,他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来到林婴的房间抓点心吃。
  林婴也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坐在桌案前看书写字,只是脸色相较以往,更加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左辞回忆细节,确定林婴精神恍惚,早已不是一日两日了。只是她白日里什么都不说,装作一切如常的样子。
  左辞凑过去,用单手给她捶背。
  目光,再一次落入她笔下的纸张,去细看那张药方。
  同时,也难免看到林婴执笔的手背上,带着印有齿痕的淤青,一路延伸去到袖口之内。
  “别捶。”林婴侧了侧身,声音很是疲惫:“我都写不好字了。”
  左辞这才发现,纸上划出了不规则的墨迹。
  他伸手替她换了一张新纸:“你写字真好看。”
  说着便自然而然地拿着这张废纸放在眼前端详。
  林婴道:“好看有什么用,方子不能治好病,就是废纸一张。”
  左辞心里一动:“什么病,这么难治啊?”
  林婴闭着眼睛,揉着眉心,声音慵懒:“跟你说了你也不懂。”随后又忽然伸手拉开抽屉,取了一个蜗牛卷展开,里面层层叠叠扎满了的长针。
  林婴面不改色地取出一根,往自己身上扎一针,再取,再扎。
  左辞悚然:“你这是在做什么!”
  林婴面不改色:“提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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