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乍一对视,猛然便同一剑将他挑下悬崖的场景重叠,因为林隐鹿也长了一双这样冰冷的眼睛!
左辞不由得心跳加速,万幸恍惚之间林婴微一侧目,眼睛的颜色又恢复了黑白分明,左辞以为自己之前看错了,真是噩梦难醒。
“你别害怕。”林婴意识到他在发抖,便安慰他说,“有我在,不会有什么伤到你的,你很安全。”
虽然咫尺外,便是野兽分食死尸的惨景。
仅剩下的左手微微蜷紧,左辞缓缓躺了回去,微声道了句:“多谢。”——不好,连声音都变成了软糯糯的童音了。
林婴探身替他拂开乱发:“你若是好一点就别躺着了,你都躺了两天。”
两天?所以打扫战场的士兵已经查过这里了吗?
“我有几句话要问问你。”林婴道,“你今年几岁?才这么小,周天子为何将你派到这儿来?”
左辞心下一动,难道死去的这位竟是通天教的修士?刚要随口瞎编,就听林婴又问:“你怎么穿着北境的衣服?”
“……咳咳。”左辞故意示弱,虚虚地道,“这是我爹……”
林婴:“你爹的衣服?你爹是北境异端?”
左辞慌忙摇头,一听“异端”二字,就知道她站哪边了:“只是……伪装成异端的……”
林婴双眼一亮:“细作!”
左辞半死不活的点了点头,仿佛这断断续续的一句话,已经消耗完了他所有的体力似的。同时内心哀叹,这个女修原来是林宴那边的人。
“哈,你爹不顾安危,将你全家都带到北境去当细作?当了多少年了?当细作很危险吧?”
“我不知道……我出生之前,就已经……咳咳。”
原来是为了便于伪装,便在敌国娶妻生子了。
“你的父母,如今身在何处?”林婴问完,见左辞低下头,虚虚地朝着尸海一指,道:“只给我留下这个流弹,让我挺不住时、拔、拔开……”
林婴目光一触即回,马上道了一声:“对不起。”
两国不睦由来已久,大战爆发之前,林婴便经常听说凌敬境内三天两头便会捉住北境派来的细作。
同样的道理,哥哥也派去了很多细作刺探敌情。
她原本只听说过细作,从未真正见过,所以好奇之下,忘记了战场的残酷,看着眼前这片尸山血海,才意识到让一个小孩子眼看着亲人的尸首被狼群吞食,实在残酷:“都过去了,你现在怎么样?还能不能走?”林婴站起身来,想要马上带他离开这里。
“……能,咳咳。”左辞边咳边挣扎,可惜,果然还是不行的——他这幅身体实在太虚弱了。
林婴道:“算了,还是我背你。”她半蹲下来,左辞俯身趴在她背上,仅剩下的手臂圈着她,林婴站起来,朝东走。
第37章 试药
左辞就这样, 小脑袋一歪,趴在她肩膀上,鼻息间都是她身上淡淡的芳香, 眼睛里,则是她玉藕一般的脖颈,又白又细, 以一个极其优美、柔润的弧度直藏入领口中去。
左辞暗暗叹息一声, 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他浑浑噩噩之时, 仿佛发起了热, 偶尔清醒过来,就发现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好多人影影绰绰的在他眼前晃, 有换衣服的, 有铺床喂药的,看过几眼再度昏睡,直到一只冰凉的手覆盖在他额头上,左辞眼睛眯开一看, 认出是带他出了峡谷的姑娘。
“醒了醒了,你看他醒了!”
旁边有人叽叽喳喳, 好吵。林婴端过药碗坐在床边, 看着他的眼睛道:“良药苦口, 但你乖乖咽下去, 保证就能过了这一劫, 千万别再吐药了!”
说着细白如釉的手, 舀起一勺浓稠的苦汁, 先放在自己唇边吹了吹, 她眼神特别认真, 嘴唇又红又嫩,像熟透以后,饱满多汁的樱桃。左辞看着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这勺药递过来时,张口就囫囵吞了进去,竟也不觉得多苦。
渐渐地,眼里只剩下那手和她吹气的嘴唇,一勺,接着一勺,送他多少,他便吞了多少。
一碗见底,旁边一众人,全都松了口气:“这孩子有救了。”
“是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还用等什么后福?能被咱家殿下捡回来,就已经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她的灵丹妙药别处都没有,若不是她,这孩子早就死了。”
林婴道:“今天看着精神头好了不少,再养几天,遇到通天教的人,打声招呼,给他送回去吧。”
左辞:“……”
林婴搁下药碗,起身想走,才发现左辞小手攥成拳,死死的抓住她衣衫一角,黑白分明的眼睛凝望着她,仿佛被什么迷障困住了。林婴拽了拽裙子,他却固执着不肯松开。
林婴只好又坐下来:“我要把你交还通天教,不是不想管你了,就是想着你毕竟是他们那边的人,回去后能跟着学些本事,不求精进,只求你能壮实一点。你为凌敬遭了这么大的罪,你的伤,都包在我身上了。”
左辞:“……”
“殿下,我今日刚刚遇见通天教的人,人家问我,这小儿叫什么名字?父母叫什么名字?”南星边收拾碟碗边在旁边搭腔,林婴凝着左辞,等听答案。
左辞瑟缩起来:“我不去。”
林婴:“他现在的确太弱,行军途中,只怕没人精心照管。但是你不走可以,总得把姓名先通报过去,让那边心里有个数,回到凌敬好安置你的课业和起居。”
左辞这才不甘不愿地乖顺起来,胡诌道:“我叫小六,爹叫崔青山,娘叫薛哓曼。”
南星也不着急出去回话,而是要等下次再遇到那人的时候再说。林婴见左辞答得流利,丝毫不怀疑,结果过去几日,南星回来时先看了左辞一眼,走到林婴身侧低声说道:“殿下,通天教人说,就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林婴不动声色,边写字边问南星:“你问的是哪个修士?”
南星随口报个名字,林婴道:“我们不是也没听说过他吗?通天教有那么多人,互不相识也不意外。下次你问个姓周管事的。”
南星诺了一声,又过去几日,左辞能下地行走时,南星又进来道:“殿下,遇见周无忧了。”随即侧目看了左辞一眼,眼含深意道,“他请您过去说话。”
左辞似乎全无察觉的样子坐在桌边,自顾自地边吃点心边看书。
林婴起身出去,到了另外一个帐篷里。周无忧给林婴行礼,随即道:“殿下,通天教内从没有过什么崔青山,薛晓曼,您捡回来这个孩子,一定是弄错了!”
林婴面不改色:“打的的确,是你通天教的流弹。”
周无忧道:“弹筒可还保存着?我教的弹筒上都刻有暗纹,归属于谁,教内人一看便知。”
林婴即刻差南星去取。
可是南星找遍了房间、车驾,都没能找到这个弹筒!
这一路行军途中,扎营拔寨反复折腾,谁也想不起来究竟是从哪里弄丢的。
周无忧立即笃定道:“殿下的房间除了自己人,也就这一个来路不明的可以动些手脚了!这个孩子绝不能留!请您将他交给我吧。”
林婴道:“你想怎样处置?”
周无忧道:“左道倾的尸首,到现在还没有找到,专攻招魂、镇魂的修士也无法收集他的魂魄,所以非常时刻,依贫道之见,当然是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林婴坐在帅案前,抬目瞧着他,静默中,她淡色的眸子显得格外冰冷,迟疑片刻道:“我听说,当细作的人都要用化名,这崔青山薛晓曼都是入了北境之后使用的化名也说不定。小六在北境出生,也许父母的真名实姓,连他都搞不清楚。”
周无忧道:“可是殿下,教内一共派去四十位细作,如今还有十三位活着回来,那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二十七位,在那头使用的化名、娶来的妻、生出的子,尽皆记录在册,有迹可寻。能与这位对上号的,实在没有。”
南星道:“殿下仁慈,可如今既是非常时刻,您就算舍不得杀,也将他赶出去算了!”
林婴道:“他那个样子,赶走同杀了有什么区别?再说你们能不能找到左道倾,又关一个小孩什么事。”
“左道倾阴险诡诈肯定是用了非常之法逃盾,万一这个孩子……”
“护法大人,无论如何,这个孩子你们不要,便由我来处置就好了。”
周无忧:“殿下没明白我的意思,臣说这么多无非是担心这个孩子给你带来危险。”
南星也道:“殿下想要怎样处置他?我看他人小心不小,说不定烟花筒就是被他偷走毁尸灭迹的。”
林婴道:“捉贼要捉赃。”
周无忧:“可是殿下,宁可信其有……”
“我缺一个试药的,他伤痕累累,正好合用。”
林婴说完,南星与周无忧对视一眼,便全都无话可说了。
左辞其实早就听说过,刚入门的修士往往会炼出些效用不稳定的丹丸,经常会申请牢狱中提出几位死囚,先折磨病了,再用以试药,只是总有反对的声音,获批过程琐碎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