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荒唐!你疯了,想让本王,及满堂修士同你一起发疯吗!宫外多少百姓全在眼睁睁看着!公主就算当真被你以这等妖法复活,日后还有何脸面出来见人?”
  林宴终于说了一句公道话。
  林婴微微松了口气。起码,她知道哥哥所谓“不得不对她狠一点”的底线,究竟在哪了。
  就听周天子道:“是啊乘风,婴殿下的命是命,别人的命也是命。如此践踏损毁,会让民心不安的。假如公主得知因为自己复生,反害得别人丢了内丹,皇室还因她污了声誉,也会终生不安的,此等禁术真该永令废止,你莫要再朝此道追思下去了,你本前途无量,千万不要走了岔路,误入歧途啊。”
  柳乘风却忽然冷笑一声,道:“贫道一直以为,以帝君对公主殿下的喜爱,早已到了能将世俗口舌甚或王权富贵置于身外的地步,原来也不过如此。”
  “你……”有臣子申斥道:“柳乘风,大家敬你小小年纪修为几近登顶,尊你一声云中君,你不要真当自己已入云端,太目中无人了!竟连帝君都敢顶撞!”
  柳乘风又是冷笑一声:“我说得难道不对吗?帝君?
  你口口声声疼她爱她,说她是你唯一的亲人,当她因我割腕自杀,你降罪柳氏全族的时候是如何伤裂心肝?不惜一切?难道帝君心中,婴殿下的命是命,旁人的命也是命,单我柳家的命不是命了吗?!
  都说君王之道,在于权衡,凡事要择最小的代价换最大的报偿才对,如今莫说此女子只会因此丢了修为,就是她丧命当场,用她一人,能换活你的婴殿下与我柳氏全族不也一样利大于弊?”
  林婴实在听不下去了:“你是得利者,当然愿意。把剥夺别人、造福自己说得如此义正言辞,我还真是头一次见识。”
  柳乘风道:“人间法则本不外乎势弱依附势强,愚笨听从聪明,祸水东来西引,被牺牲者总是小弱,小姐及背后的家族无法更强,便还指望你死我活之际,谁能以仁善之名救你?”
  林婴吸了口气,被他噎得没话。可他话说得虽对,也坦率得叫人无语。
  “至于百姓悠悠众口,帝君若当真在乎,贫道也不妨直言相告,因为令妹之死,帝君您下令歌舞伎坊、酒楼茶座歇止宴乐,百日之内禁止宰杀牲畜活禽,多少百姓因此断了生计,假如婴殿下死而复生,您一高兴恢复百业,再减免赋税百日,天下人立时会为您歌功颂德的。甚至献了丹元的叶姑娘,您若觉得亏欠,也大可以建个庙将她供起来承受香火,谁都不必死了,这样的结局难道不好吗?”
  好。
  当然好!
  可惜,哥哥想要我“死”啊!
  所以柳乘风再继续一意孤行,竭力救我,只怕会搭上你自己,还无济于事吧?
  果然,林宴冷冷道:“云中君,你这是在教本王,如何做皇帝吗?”
  “他不敢!”林婴突然插话,所有人都朝她望去,她此时心烦意乱,一只云雀在她手心扑棱棱不安的跳动。
  林婴上前几步,大胆凝望着林宴道:“他不敢教导帝君,只是事关至亲生死,令他关心则乱罢了。”
  四目相对,仿佛千言万语即将脱口而出,又都被彼此硬生生埋在了心底。
  周天子道:“这可真是稀奇了,云中君口口声声要剖你内丹,你却反过来替他说话?”
  林婴想,对啊,我为什么要替他说话?!这个该死的,自高自大目中无人,除了修行和皮囊一无是处的大傻子,我……要不是看在我蓝姐姐的份上!算了,我懒得害他!林婴面上闪过一丝戾气:
  “我只是不想大家再因为这件无聊的事情吵下去罢了!”
  柳乘风再度冲她深拘一礼:“敬谢叶姑娘深明大义!你的恩德,乘风铭记于心。”
  “不。”林婴斩钉截铁,毫不遮掩眼底对他的抗拒道:“云中君不必再道谢了,我绝不会将内丹交给你!”
  柳乘风一怔,林宴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只听林婴继续道:“虽说我一介女子,就像你说的,修炼一生也未必登顶,可我的内丹,也是我自己废了无数个日日夜夜一点点辛苦结成的,云中君不必动念头强迫我,若我自戕,内丹既融。”
  “不要冲动。”林宴脱口而出之后,又自恐失言,幸亏柳乘风的心思都在林婴身上,咄咄追问:“难道你宁肯自戕,也不愿用内丹换活婴殿下一命吗?”
  林婴道:“换成是你,觉得死了好,还是内丹被夺,苟延残喘的好?”
  “我?”柳乘风满脸桀骜,一副你怎配和我相提并论的样子!
  但林婴仍继续为他设想道:“届时纵有云麓山上的清闲供养,你能安然享受?还是大千世界的宗庙香火,你能泰然阅之?
  云中君,你我虽然修为两极分化,但只要入了此门,便再也回不去了。如果换你变回普通人,你肯定生不如死吧!将心比心,我毕竟是个修士!我的命,总该由我自己做主吧!”
  她这话说出来,已经不止冲着柳乘风了。
  第19章 及时止损
  林宴目光一闪,微微错避,似乎因为愧疚而不敢看她。
  柳乘风蹙了蹙眉,仍有不甘,盯着林婴心底盘算,要不要定身术禁言术双管齐下,强行取丹防她自戕?
  林婴仿佛看懂了他的内心,道:“我若自爆灵核,只要一点稍纵即逝的光阴便足够了。”
  “无需如此!”林宴保证完,转身朝柳乘风一字一顿道:“柳乘风,及时止损吧!”
  柳乘风忽然想起刚刚取血过程中,林婴曾莫名其妙挣开禁锢!虽然一时想不清楚为何如此,但他知道取丹过程远比取血还要持久复杂,的确一点点稍纵即逝的“自由”便足够她玉石俱焚了。
  他闭上眼睛深吸口气,完全能够清晰地感觉到,眼前这看似柔弱的女子身上那种坚决不二的气场,真要剖丹,她绝对做得出来。
  “难道是天意如此?”他长叹一声,闭眼死心的同时,竟还生出一些微妙的钦佩——原来不是只有男修才在意结丹和修为的?
  他印象里的女修入门都是带着五花八门的目的,上山不久之后,想象幻灭了便又哭闹着要回家……皆是一群爱捣乱又从不舍得真心付出的人,更别提会有人同他一般,视修为如性命了。
  “叶姑娘,失敬了。”柳乘风说完朝她走去,修长的手指伸进怀里正打算取出一小瓷瓶的丹药赠送予她。林婴不知他是何意,心头霎时一阵紧张,然而便在此时,她手心的小小云雀忽然浑身炸毛,整个冲柳乘风飞撞过去,被他周身的护体灵光自动拦住,但那只小鸟居然砰的一声自动炸开,自柳乘风雪白的道袍上,喷出一滩猩红的血迹。
  柳乘风一怔止步,七星却看不过眼:“叶小姐,你不会以为懂些御兽之术,能操纵这种低阶中的低阶,就能伤到云中君了吧?何必多此一举。”
  柳乘风自一片轻盈落地的染血羽毛上收回视线,再度睇住林婴,道:“七星,不是的,这雀儿并非被人操控攻击,而是因为与主人产生共情,沾染了主人的愤怒,它便愤而自杀式地袭击了我。”
  七星一怔,暗自糊涂,这两种有区别吗?
  “哦?”周天子闻言也好奇地凑了过来,道:“果然如此吗?御兽容易,但若要与万兽互通心意,让统御的百兽不必见到指令就知道自己该为主人做些什么?便是少见的奇门绝技了,越是这种未经驯养的东西,越见操纵者,召引能力之强。”
  七星心底不屑,不就是一只小麻雀吗?炸飞了自己又能成什么气候?
  随即就听周天子又道:“既能共情,那就说明操纵者更能见之所见,听之所闻了。所以,你在用这种方法与谁传信吗?”
  林婴:“……我?”
  “御兽师?”林宴面色转厉道,“这种旁门左道,谢家竟敢结交?传他进来!”
  “帝君。”林宴怔了一下,循着声音抬眼,与林婴再度对视。林婴牵着唇角冲他一笑,道:“我虽然不清楚婴殿下为何会死。
  但她生前,便得到你无微不至的关爱呵护,要星星从来不给月亮。
  六岁去往云麓山,师门上上下下,也待她不遗余力的恩宠。
  所以她此生虽短,但我想,也已活得心满意足了,所以,若有余愿,那便是盼望帝君保重身体,得偿所愿。
  并且……尽量不要因她的死,再苛责宫婢,迁怒旁人,叨扰百姓为妙。”
  四目相对,林宴红了眼眶,忽然道 :“本王已下旨,念上苍有好生之德,免去一百零八位宫人殉葬的旧习,改烧纸人。”
  林婴眼睛模糊,点了点头,侧避过去的身体则轻颤不能自己,这时候谢准由宫人带上来,行了跪拜礼,林宴斜睨他一眼:“谢准,今日本王令你举家流放三千里,你为何还在皇城流连不去!”
  谢准浑身一颤,叩头请罪道:“帝君恕罪,老臣……草民是想婴殿下明日出殡,祭拜了殿下再离开,以全君臣之谊。”毕竟把缘故推给林婴,比说因为儿子离家出走要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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