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林婴怔了一下,既然自己换了身体这事柳家不知道,那么周天子是不是知道?他和哥哥一伙的吗?他如此建议……是因为有恃无恐,笃定柳乘风不会拆穿了我吗?
林婴心里难过。
为什么哥哥的谋划可以告诉那么多人,却不能告诉自己呢?
一位宫人上前,引领着几人朝停放棺椁的寒室走去。林婴这才后知后觉的,开始心疼自己马上要受那锥心之苦,不小心绊了一下,柳乘风无需回头便抬手精准地将她扶住,林婴心底暗恼,这皇宫她再熟悉不过了,平日闭着眼睛也走不错半步,现下真真是心里乱成魔。
“姑娘放心,虽然伤损难免,但贫道手下自有轻重,不该吃的苦头,断不令你多担。”
林婴抬眼望他,心里除了紧张害怕,又多了一丝意外,柳乘风这人……居然有一天也能说出这种关心别人的话?因为心里有愧?还是家里遭了回难让他懂得人情世故?竟学会安慰别人了?
现在的他,仿佛多了那么一丝半点的人情味。
“那,我的命……就拜托给云中君了。”林婴仍是一脸不甘不愿的苦相。
柳乘风点点头,收回手。一行人直走入寒室,一身素缟的宫人被成排的遣退,停在当中的寒玉棺椁被人推开。林婴上前,看了眼里面那位头戴华冠,一身绚烂宫装,安静无声的“自己”,竟有些恍惚:我真的是她吗?我到底死没死啊?
忽然有宫人抬来张床铺,将林婴手脚按住强迫她侧躺,林婴霎时生出一股频死的错觉:“别……别这样,放开我,我不跑还不行吗!我真不跑!”
柳乘风不知何处取来一枚闪烁寒光的尖锥,持在手中,彬彬有礼道:“叶姑娘,就是怕你乱动刺错了位置,还要多受苦楚,我要将你暂且定住,请你忍一忍。”
说着修长的手指探过来,扯住被面遮盖了林婴的头脸,她被术法禁锢,又看不见更紧张了:“别……不要……”
“啊!”
然而下一瞬冷硬的尖锥不管不顾地刺扎入体!
林婴张大嘴巴,浑身颤抖,舌根不自觉靠后,满腔惊怕终于大喊出声,涕泪齐流:“啊!!啊啊啊啊!!!”声音里,又惊悚,又绝望,又害怕,又疼!
救命!
放开我!
谁来救救我啊!
“别动,按住她!”
林婴竟然冲破了柳乘风给她下的禁锢挣扎扭动起来!
可惜没用的,无数双手按住她的肩膀、手臂,两腿,无数的灵力如同无形的绳索将她牢牢捆住,怎样奋力也挣脱不开。她腰身弓成虾状,被子蒙住了脸使她呼吸不畅,像条离水的鱼,不知道是会先被闷死,还是先被杀死,大颗大颗的眼泪滑落。
“别再动了,你这样只会扩大伤口,更添磋磨。”柳乘风的声音始终透着严厉,一手隔着被子按在她额头处轻轻拍了拍。然而任何安慰都是无力的,林婴此刻,只有一种自己正被最亲最近最信任的人,笑着杀死在这里的感觉。
无限的怨、恼、恨在她心脏最痛的地方一起爆开,不知是对着这位刺心取血的同门,还是对着那位不肯露面又不肯解释清楚的哥哥……
她狂跳的心,一点点平静下来,趋向软弱和无力,内心的温度也在流失,浑身发抖,不知是疼的还是冷的,同时度秒如年。
终于那尖刺自她身体里拔出,胸脯衣物霎时打湿了一片,听得见柳乘风起身走了,七星过来,一注灵力随即注入,弥合了她的伤口,护住了她的心脉。
但是,这种伤口就算被灵力弥合,留在身体里的钝痛却久久不散。
身上的外力将她放开,林婴独自躺在被子里又默默颤抖流泪了好久,才哆哆嗦嗦地把被子扯开。试了几次,终于自床上爬起,然后发现柳乘风正抬起双手,将整个棺椁照在一片八卦盘旋的灵光之中,整座广寒殿所有的宫人都朝他那边虔诚的望着,没人分她一眼,管她死活。
林婴看着衣襟上的血迹,颤抖着手捂住心口,跌跌撞撞的朝外走去。她曾是这座宫殿里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最最尊贵的女子。可是此时看着满眼白绫白帆,只觉得物是人非,恍若隔世。那些惯常围绕着她的、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此刻也都对她视若无睹了一般自她身侧匆匆经过,跪倒一片。
“帝君万安~”
身后好大的呼声,可是林婴心里恍恍惚惚的,似乎听见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听见。忽然不知打哪飞来一只云雀大胆地跳到她肩头,歪着脑袋,自她耳边,啾啾一声。
第18章 剖丹
林婴在这一声一声的啾鸣声里,神思逐渐清明。颤抖着伸手,将这小鸟自肩头接下来,看着它淡青色的羽毛散着温柔的光彩,纤细的爪子在她手心挠了挠,又小、又轻,乌溜溜的眼珠转啊转,盯着她胸口的血迹:啾啾,啾啾。仿佛有话要对她说一样。
林婴忽然掉下来泪来,唇角却挤出一丝笑,道:“你是在问我疼不疼的吗?”
“啾啾~”
……
“云中君,你的禁术这么简单就结束了?婴殿下一点反应都没有?帝君却要被你气死了!此术既无用,你快把棺材盖好,莫要再扰殿下清净了!”
“是啊,丧期见血本就不详,更何况是将这血液滴入殿下嘴里,这是什么见不得光的邪术,怪不得闻所未闻!”
“是啊,全真教怎么会有这种邪术?”
方才一力担保、推波助澜的臣子们此刻不敢做声。那些犹犹豫豫的却接连跳出来讨伐,风向调转得又快又流利!
唯柳乘风仍同之前一般颜色,他转身,依旧用那温良无波的声音说道:“帝君稍安,其实那禁术分为两种,第一种,是心尖血既能换回,但也言明死意已决之人,要用第二种,即是剖丹做引!
因为剖丹之害不可逆,所以贫道先选择了第一种,既无效,我立即着手启用第二种,再试一次就是。方才施术之时,贫道已经在婴殿下身上收到一些感应,再用丹元做引,若还不能起死回生,贫道愿为公主殉葬,绝不反悔。”
林婴蹙眉,他收到了一些感应?回想方才的确有过一阵神志恍惚,是被手心这只小鸟叫回了神智。
“你说什么?!”林宴冷笑一声,“你刚挖了她的心,还打算剖她的丹?为了复活婴婴什么手段都敢用,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公主对你到底有多重要呢!”
毕竟,因为他当场拒婚林婴才会想不开的事,都是大家公认的事实。
柳乘风面不改色答道:“帝君,剖丹而已,不死人的,只会修为全无罢了。”
此话惊呆很多人,柳乘风的态度比剖丹本身,更让人觉得不寒而栗:“柳乘风,亏你也是修行之人!难道你不知道失去自保之力对一个修士来说等同于什么?”
柳乘风道:“她一个资质平平的女修,就算有内丹这辈子修成高阶都难。就算成了高阶修士,跟普通人又有多大区别?照样无力自保!献出内丹以后,余生全由我天师府供养厚待着就是,她将来嫁人,也定安排俗家弟子,追随看护她终生。”
“……”不止林婴被他镇得目瞪口呆,满堂文武听完瞬间气死一大片,原本那些因为敬佩他父子的威名而企图讨好附和他的人也瞬间倒戈:“柳乘风!你是神仙了吗?似此无知狂悖之言,岂可在帝君面前率意胡说!”
“是啊,高阶怎么就跟普通人没区别了?怎么就无力自保了?连陛下的亲卫军都是高阶组成的!咱凌敬的天下也是以高阶为首的将军们打下来的,我们从娘胎出来苦修一二百年,被你一句话给打得什么都不是了!”
“你特么能不能背地里偷着狂,不要仗着修为高就随便扎我们这些高阶的心!”
周天子实在忍不住了,在这个场合笑出了声。
林宴道:“好,好哇!天师府说想看护着谁,那一定是比她本人、她至亲,还要稳妥把握,万无一失了是吗?”
柳乘风“那是自然”四个字险些理所当然的脱口而出,周天子突然截口道:“这个剖丹啊,事关重大,毕竟修士一生,也只能结一次内丹!听说谢氏家主分外看中子弟修为,要剖了人家女儿的内丹,不问问本人,不问问父母,实在太不厚道了!”
这时候有宫人长声奏报,小跑上前,扑跪下来道:“帝君,谢准在敲闻天鼓,申饬云中君暴力夺走女儿,宫门口闹着要人,惹来好多百姓围观!”
众人的目光同时落在柳乘风身上,他却仍是面不改色,不等人继续指责,先一步说道:“如君所见,贫道问完之后,他们当然不肯,但殿下复生之机,眼看就要稍纵即逝,贫道只有不惜一切,先兵后礼,这件事情,今日做了或许不被凡俗理解背负骂名,不做却要悔恨终生。帝君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事后再宣谢氏入宫。届时千古骂名也好,谢家报复也罢,乘风自会一力独担,诸君全当,只知取血,未闻剖丹一节便可。”
看来他是铁了心要复活林婴,什么都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