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疑心二人或许认识,贾文萱不做铺垫地试探道:“谢庭钰,除夜过后,你还见过花小姐吗?”
  谢庭钰:“你们有她的消息了?”
  贾文萱忽然警惕起来,回道:“还没有。你很好奇?”
  谢庭钰:“嗯。”
  贾文萱:“世间男子真是见一个爱一个。贪心狂妄得很。”
  谢庭钰:“若按三小姐的说法,那世间女子也是薄情寡义得很——昨日才是世子爷,今日又找左少卿了。”
  “我——我哪有。我只是跟梁昌瑜一起找花小姐,要再跟她比试一番罢了。我分明是最喜——”贾文萱急急顿住后面的话,脸颊发烫地瞄了左少卿一眼,连忙换了一套说辞,“你是大理寺的人,又见过她,能不能帮我找一找她现在人在哪儿?”
  “三小姐,我瞧着是很闲散的模样吗?”谢庭钰十足平静,叫人看不出任何疑点。
  贾文萱嘟着嘴,说:“好吧。谢大忙人赶紧去忙吧。”
  谢庭钰眉眼含笑地朝她有模有样地行礼,说:“感恩三小姐垂怜。”
  逗得贾文萱掩袖偷笑。
  要说起来,谢庭钰并没有刻意地隐瞒棠惊雨的行踪,奈何莲生和霜夜处理得太干净,贾文萱和梁昌瑜手下的人又实在愚笨。
  况且他也不太想以这种过于轰动的形式,让外面的人得知他谢庭钰金屋藏娇,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到底过不去面子上那一关。
  回府后,谢庭钰换了一身常服,拥着一件裘衣就往抚松亭去。
  去时雪满翠嶂路。
  他撑着油纸伞,朝不远处站在雪里的棠惊雨说:“惊雨,下雪了,快回来。”
  他看见棠惊雨回过身,怀里抱着刚剪切下来的松枝,素净的脸,通红的眸。
  她又哭了。
  他不明缘由。
  明明除夕那晚,她如此开心,回府后与他的相处,也是愈觉情亲。原以为二人之间的情谊会愈加好下去,哪知除夜过后,一切都变得更差了。
  虽然她的言行举止与之前的区别不大,但他能明显地感觉到她在难过。
  整日整日的难过。
  她的难过像是山里久久不散的浓雾。阴冷绵延。
  最近几日,更是时不时会落泪。
  起初他以为她只是难过不能再出府游玩,故此他跟她解释过,说外边出了事,现在出去不安全,等事情都平息了,再让莲生跟霜夜带她出去玩。
  那时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抬头望着乌云沉沉的苍穹,唇角略带一点笑容,脸上是那种在回忆美好过往的恬淡神情,轻轻地说:“好像要下雪了。”
  之后,他隐约察觉到她因何难过,却对此视而不见。
  直到今日——
  谢庭钰收伞迈进亭中。
  棠惊雨已经擦掉脸上的泪痕,低头修剪条案上的松枝。
  他看着那张憔悴的脸,踌躇片刻后,还是决定问出口:“你在难过什么?”
  ——我想永远留在元光四年的除夕夜。
  这就是她的理由。
  简单。肤浅。愚钝。
  仿佛一个九岁幼童与家里人撒娇要糖的理由。
  可她过完年后,已经十九岁了。
  还说这样的理由,自己都嫌自己太过荒唐。
  静寂的亭中,只有“咔哒咔哒”的剪枝声。
  谢庭钰颇有耐心,只静静地等着,并不出声催她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开口,只短短八个字——
  “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
  “月寒日暖,来煎人寿。”站在谢庭钰身后的陆佑丰嘀咕道。
  “我说,不要气馁嘛。”陆佑丰将手搭在谢庭钰右肩上,“上一回虽然被‘叶上飞’侥幸逃了,但他现在身负重伤,玉京戒备森严,如今更是挨家挨户地排查,相信很快就能将他抓拿归案。至于那些批判你办事不力的奏疏,嗐,你也不是头回遇到了,看开些。”
  谢庭钰觉得同僚此番宽慰来得莫名,略微皱眉地说:“大理寺联合刑部已经布下天罗地网,抓拿‘叶上飞’犹如瓮中抓鳖,我气馁什么?再说那些奏疏,我从未在意过。”
  “呵。还在我面前装淡然呢。”陆佑丰伸手,食指点了点书案上的毛边纸,“你看看自己都写了什么。”
  谢庭钰低头,定睛一看,骤然愣住。
  满纸都是“月寒日暖,来煎人寿”八个墨字。
  次日。
  皇宫举办春日宴,一众大臣携家眷进宫赴宴。
  谢庭钰的视线又落在冷山燕身上。
  这一回,他的目光尤为复杂。
  柳世宗再也不信他是无意为之,将人叫进蜿蜒曲折的假山林,一拳锤到他的胸口处。
  谢庭钰的后背碾着凹凸不平的石壁,胸腔一阵钝痛,低头咳嗽了几声。
  柳世宗气急败坏地揪住他的衣襟,命令道:“谢庭钰你给我发誓,敢对山燕有任何非分之想,就不得好死。”
  好友误会了。
  谢庭钰垂眸,悲凉地笑起来,只觉自己真是活该。
  他的这个神情,更加证实柳世宗的猜想。
  柳世宗不想与有着过命交情的好友为情争闹不休,故此他的语气甚至带了点祈求:“你现在给我发誓,我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谢庭钰收敛神色,举臂作发誓手势,看着柳世宗的眼睛,郑重且认真地发誓:“我谢庭钰,若对契弟柳兄之妻冷山燕有半点非分之想,必将削官流放,财产充公,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柳世宗这才舒了口气,松了他的衣襟,抬手帮他抚直衣襟处的皱痕时,还有心情调侃道:“等等?你占我便宜是不是?谁是你契弟啊?我明明是你兄长。”
  二人低头笑,冰释前嫌。
  倏忽间,谢庭钰做了一个决定。
  “世宗。”
  “干吗。”
  “下月初七,你跟山燕空出这日的时间,稍后我会请润文他们一起。”
  “你干吗?为什么搞得这么正式?”
  “想给你们介绍一个人,认识一下。”
  柳世宗何等聪明,几乎是马上醒悟过来:“是个姑娘对不对?还是那个喜欢待在拢翠馆被你说成绝情无爱的姑娘,是不是?!”
  谢庭钰低眸,轻声笑起来,算是默认了。
  不破不立。
  先天情欲已无法更改,后天的世俗观念,他决意打破重建。
  柳世宗心情畅快地揽住好友的肩膀往下压,边说:“你小子,竟然真的在金屋藏娇,真不是个正人君子。不过你什么时候……”
  面对柳世宗连番不断地逼问,谢庭钰只是俯身躲开他的压制,退到一旁,说:“到时再说。还有,她这人不大能应付人情世故,届时多担待些。”
  “嗐,说那话。你放心好了。”
  第25章
  如玉书斋。
  “下月初七, 我要在旷月堂宴请诸位好友。”谢庭钰双手抱臂斜倚着书架。
  棠惊雨仰着头正在挑选书架里的书,闻言也只是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
  “你一道去。我将你介绍给他们认识。”他的兴致实在高,说话间都带着轻浅的笑意。
  她骤然愣住,胡乱抽出一本《伤寒杂论》, 捧在手里捻着书角翻动, 目光却转向身旁的郎君。
  她说:“我听说, 大人的朋友都是玉京城里的大人物。”
  “是。一个是三皇子,现任禁军马军指挥使。一个是平阳侯世子,现任刑部侍郎——”
  他瞧着她的脸色不大好, 自然以为她是在忧心大人物不好相处, 便改口道:“这些官阶位名听上去唬人,但他们都是很好相处的人,你不用担心。”
  仿似苦酒入喉。
  她先前以为,这位大人会与其他男子不一样。
  原来都是一样的。
  一样会为了仕途前程, 将女子当物件一般奉给权贵高官。
  士之耽兮, 犹可脱也, 女之耽兮, 不可说也。
  她侥幸自己长年练就的冷心肠, 不过初初心动, 还可脱身,不像曾经醉花楼里的姑娘,沉溺情爱后才猝然发现枕边人的恶相, 落了个凄惨悲凉的下场。
  难过犹如潮涨, 起初缓缓攀升, 然后眨个眼的功夫,已经澶漫至能将岸边的人溺亡。
  恨是真的。
  此时的喜欢,也是真的。
  看着眼前姿容俊雅的郎君, 棠惊雨慢慢笑起来,走上前伸手揽住他的腰将他抱住,头靠在他的肩上,温顺地说:“嗯。大人的朋友,一定也是好人。”
  谢庭钰的心怦怦直跳,怔愣片刻,才抬手回抱她,手臂渐渐收紧,当下只觉心境阔明。
  倒果为因。
  人一旦认定某个结果,就会固执地认为,眼前所发生的任何一切,都是为了成就那个结果的因由。
  所以当谢庭钰问她要不要裁新衣,缝新鞋,做首饰……的时候,棠惊雨都觉得他只是为了能更好地向那些大人物展示她这个“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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