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甚至武断地认为,他教会她这么多东西,将她养得这样好,都是为了能将她卖个好价钱。
锦州距离玉京十万八千里,她却仍觉得困在“醉花楼”里。
谢庭钰没有察觉到她那幽微复杂的情感变化,只当她偶尔的出神是在忧心届时宴会上的人情往来,便宽慰她说:“你不用忧虑。莫说我的几位好友,就是他们的妻妾,也是极好的人。断不会为难你的。”
二月末。
海棠树打着紫红色的小花苞,仿佛只差一场酣畅淋漓的雨,它们就能铺天盖地地开个尽兴。
“奇怪,最近是有什么好事吗?”陆佑丰在谢庭钰的面前坐下,边提壶给自己倒水,一边说,“你怎么看上去这么高兴?”
谢庭钰适当收敛笑意,不着痕迹地找借口:“‘叶上飞’无处可逃了,一想到要将此等恶人送进牢狱,大刑伺候,我就觉得痛快。”
陆佑丰想了想,点头:“也是。”
不多时,有人禀报在码头发现“叶上飞”与其党羽的踪迹,谢陆二人握紧腰间的佩剑,立刻起身赶往码头。
抵达时,柳世宗携刑部的人已然控住场面。
无关人等都被护送下船,只一名女子被“叶上飞”挟为人质。
谢庭钰前来一看,顿时震愕,整个人僵在原地一瞬,转眼就冷静了下来。
甲板处一片混乱,有着明显的打斗痕迹。
剩有的三名党羽提刀挡在“叶上飞”前面,营救人质的难度陡然提升。
柳世宗与其谈判:“将她放了,换我来当人质,我的命更值钱。”
“叶上飞”正犹豫,先喊道:“把刀放下!”
“不准放!”谢庭钰沉着一张脸夺过旁边官兵手上的弓弩,尖锐的弩箭直直对准“叶上飞”。
“倒是巧了。你手上的人质,正是我找了两日的小贼。她偷了府里的金银,还摔了一块我最喜欢的方砚。”谢庭钰冷冷地盯着易容成普通妇女的棠惊雨,“我早就想弄死她了。”
易容化形,一双眼睛总是难变。
别人或许认不出,但他太熟悉那一双秋水盈盈的眼睛了。
谢庭钰身后的曹子宁与章平洲听了这话互看一眼,默契地行动,一个走到陆佑丰身旁,另一个靠近柳世宗。
“叶上飞”狞笑道:“好啊,那我替大人动手。”
“住手!”陆佑丰急忙喊道,“你若敢动手,绝无活路!”
柳世宗也急声道:“都把武器放下!”
谢庭钰:“不许放!”
身后的官兵们面面相觑,弯着腰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将手上的武器放下。
谢庭钰依然举着弓弩,气定神闲地开口:“‘叶上飞’,你把人杀了,我替你安排活路。”
“叶上飞”可不傻,真把手里的人杀了,他们就彻底没活路了。
“不动手?”谢庭钰将弓弩往下一挪,对准棠惊雨的额头,“只好我来了。”
曹子宁与章平洲拔刀,将刀锋架在柳世宗与陆佑丰脖子上,示意周围的人不要轻举妄动。
柳世宗:“你们干什么?!要造反吗?!”
陆佑丰:“谢庭钰,你切莫为了立功枉顾他人性命!”
“叶上飞”汗如大豆,霎时分不清眼前的人究竟想干什么,三名党羽更是举棋不定,纷纷忍不住要回头看一眼老大的指示。
正在腰间茄袋里掏东西的棠惊雨骤然僵住。
恰在这时,谢庭钰出声:“喂,那个穿黑衣的,头往左偏一些,免得做了小贼的替死鬼。”
三人惊恐地回头,紧紧盯着谢庭钰,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小半步。
或许是谢庭钰的神情态度,与他们见识过的为了立功不择手段的寻常贪官太像,且追查“叶上飞”的确耗费诸多心血,不能再让此人逃脱。
故而陆柳二人真以为谢庭钰为了立功魔怔了,当下决意挣脱曹章二人的控制。
四人扭打起来,身后的官兵更是茫然无措。
陆少卿:“谢庭钰你个小人,我真是错看你了!”
柳侍郎:“王八蛋!我必参你一本!”
混乱惊疑之际,一团呛鼻且遮挡视线的白烟迅速裹住“叶上飞”一行人。
咻——
弩箭射出,箭尖没入“叶上飞”眉心。
谢庭钰边跑边将手上的弓弩奋力往前砸,一举击中最左边的一名党羽。
棠惊雨借机从空隙中飞快跑出来。
在她摔倒之际,谢庭钰屈膝跪下,伸手接住惶恐惊慌的棠惊雨。
彼时,一贯冷静的左少卿心跳如鼓,脸色发白,冷汗直冒。
他后怕地紧紧搂住怀里的人,嗅着她身上特有的雪松香,激荡的心绪缓缓平复下来。
在谢庭钰冲出去的下一瞬间,曹章二人马上抛下陆柳二人,立即提剑往前冲。
陆柳二人怔愣一瞬,转眼明白如何一回事,随之冲向船头抓拿凶犯。
谢庭钰松开棠惊雨,低头去看她脖颈处的伤口——不深,浅浅的刀痕,洇出一道血痕。
他往她的茄袋里翻找,拿出一瓶价值千金的金创药,胡乱倒在掌心,捂在她的伤口处。
方才生死之际,棠惊雨还没回过神来,如今脖颈处的痛楚袭来,叫她立即回神,垂头痛哭。
他此刻恨她恨得要死,仍强装镇定地问她:“还有哪里受伤了?”
她听不进去任何声音,只知道哭。
“你——”他是咬牙切齿,“我是真想弄死你。”
他在赶来的路上便得知,这是一艘去灵州的货船。
灵州,灵州!
又是灵州!
灵州到底有什么好的!
明明我都说了,要将你介绍给好友认识!
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他在心里扭曲地怒吼,脸上依然沉冷如冰,但见她哭得实在厉害,只好无奈地抬手,轻抚她的后背以示宽慰。
船头处的动乱很快就处理完毕,曹章二人赶来禀报。
谢庭钰冷淡地应了一声,将怀里的人打横抱起,步履稳健地下船。
此举可谓是在众目睽睽,光天化日之下!
大理寺,左少卿休息的厢房。
“欸——这男女授受不亲,还是找个婆子——”
“不必。”
谢庭钰捧着一套干净的衣裳就往厢房里去,木门“砰”一声关紧。
“这,这——”陆佑丰怔愣地看了看周围的三人,“这成何体统啊!”
柳世宗似有所觉,上前拍拍陆佑丰的肩膀,点明:“这不明摆着的嘛。”
陆佑丰愣了片刻,才醒悟道:“……啊?”
柳世宗看向门神一样的曹子宁与章平洲,后知后觉地笑道:“我说,你们这招厉害啊,把我们骗的团团转,真不怕‘叶上飞’会失手?”
曹子宁看地,章平洲看天,并不作答。
陆佑丰:“此时回想起来,依然觉得惊险。不过你们几个怎么能做到如此默契的?”
曹章不语。
默契是自然默契,去年夏,谢大人就在府里演练此等危机逃脱。就是“凶犯”一角,他俩都扮演过好多回了。
柳世宗:“这姑娘,在谢府里待了好长时间吧?”
陆佑丰拉长耳朵去听。
曹章装聋作哑。
里屋。
剥开棠惊雨的衣服才发现,她身上还有几处青紫色的瘀痕,多半是被挟持的过程中留下的。
谢庭钰气得要死,若不是现在身处大理寺,他必然要她好看。
药酒倒在掌心,掌心揉搓在淤青上力道并不小,简直是特意要她难受。
她咬着袖口,痛得双肩颤抖,不敢在他面前哭出声。
他不解恨,搂住她不让躲,低头在她左胸处靠近心口的位置,用力咬了一口。
她几近痛昏过去。
瞧着她胸口处那紫红色的齿痕,谢庭钰稍稍解恨,替她穿好衣衫。
起身一看,虚弱地靠在榻上的姑娘,容貌清绝,身形窈窕。
他苦笑一瞬。
险些忘了,在易容化形这一方面,他是稚子学生,她才是学识渊博的老师。
谢庭钰拉开木门,阴沉着脸让陆佑丰与柳世宗进来问口供。
厢房里的气氛,十分微妙。
陆佑丰抬眼一看,落座在方桌前的女子很眼熟,再一看,他惊讶道:“棠姑娘!”
柳世宗闻之大惊:“你怎会认识?”
“欸——”柳世宗上前一步,“这,这张脸,这个身形——”
陆佑丰感慨道:“有幸见过一回。那易容化形的技艺,实在厉害。”
柳世宗也忍不住惊叹:“确实。”
谢庭钰不耐烦地开口:“还问不问?”
四人坐在四方桌前,每个面前各有一杯热茶。
棠惊雨将今早上船之后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与三人交代清楚。
原先凶犯是要挟持一个小女孩,她上前帮忙时,被“叶上飞”捉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