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萧仁光有心推辞,可人人都为他的侧妃惋惜敬酒,不得不饮。
  两轮下来,便有几分想吐了。
  中官善解人意,连忙上前,扶着太子殿下去更衣。
  碍事儿的人终于支开,三姊妹总算能聚在一处,说几句小话。
  虞明笙不敢耽搁,附耳尽力压低声音,将自己听到的昔年秘闻,一字不落全都讲给明月两人听。
  语毕,又添上几句自己的猜测:“赵氏一族与檀将军合谋误导太子,只怕元后之死还藏着什么隐情。他们一力要虞家背锅,或许,与当年姑母在宫中行事有关联?”
  三人心知肚明,姑母最大的荣光,便是发现了六宫殿墙内掺杂过多的水银、朱砂等毒物,破开了宫中留不住孩子的谜题。
  那时,她才从宫中女官破例升为昭仪不久。
  因这一份护佑皇嗣的大功,才被太后亲下懿旨,封为四妃之末的贤妃。
  明月蹙着眉与明泽交换个眼神。
  难不成,姑母的死,也牵扯进檀赵两家之间?
  萧仁光脚步虚浮,被中官又仔细搀了回来。
  他看起来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撑着头倚在桌上,昏昏欲睡。
  虞明泽既已确认明笙安全,也失懒得再与这混账虚与委蛇,索性拿七殿下的身子做个幌,将聚饮就此作罢。
  ……
  夜里忽然下起了小雨。
  虞明泽躺在榻上,听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一时竟无法入眠。
  前世,她是稀里糊涂病死的,死前也只知萧仁光恨极了虞家。
  如今三妹妹冒险窥得几分真相,竟叫她没来由地,忆起了一些早已模糊的旧事。
  从前,她也曾用了祖父一幅字画,与车骑府交好。
  那会儿与她亲近的却是崔家二姑娘。
  崔将军和夫人乃是忠义之辈,家中几个子女亦教养得好,只崔二稍显娇气一些罢了。
  后来,陛下病重,对萧仁光这个太子也愈发不满,几度想要易储。朝中局势晦涩不明,车骑府因与宁国公府结了姻亲,原是要拧成一股绳,站在七殿下那头的。
  却因为虞家,崔家左右为难,选择了中立。
  谁也没想到,萧仁光登基之后,却小肚鸡肠地对车骑府怀恨在心。
  他翻出崔将军的旧案,寻个由头收了兵权,将他们一家打发去了凉州边境,驻守武威郡。
  那是个战乱之地。
  再听到崔家的消息,是武威郡姑臧城破,崔家上下一百二十八号人口,除过已经嫁入国公府的崔元真,全员战死边城。
  崔二那么怕疼的姑娘,竟也一意迎战,死于城门前。
  这一世,五妹妹与崔大姑娘做了妯娌,她也选择了七殿下,崔将军当不会再有为难了。
  虞明泽望着帐幔顶端,无声叹了口气,小幅度地翻转身子。
  “睡不着?”
  萧珩不知何时醒过来,由着她愁了许久,这会儿才淡声发问一句。
  明泽半侧睡着,稍一抬头,就能望见萧珩白日里刻意藏起的白发。
  薛神医说过,这回的药虽能叫殿下看起来大好,却也有一些旁的坏处。她问过几次,殿下都不肯如实相告。
  她忍不住伸手抚了抚那缕白发:“只是想起从前,有些感怀罢了。”
  萧珩只当她是思念亡妹,沉默半晌,忽然语气生硬地问:“本王早生白发,王妃可会嫌恶?”
  明泽怔愣片刻:“殿下沈腰潘鬓,即便是白了头,也如仙人之姿,怎会嫌呢。”
  萧珩轻笑一声,看起来对这话极为受用。
  明泽却是抚着那缕白发,眼中生出几分心疼难受来。
  她是一朝被蛇咬,实在有些怕了。
  因而重来一世,即便嘴上说着要为殿下马首是瞻,入他帐中做个幕僚,但实际呢?畏手畏脚,有所保留,未曾尽过力去扶持。
  萧仁光的事叫她觉着,女子绝不可全心全意只顾扶持夫婿。
  可萧珩终究与那庸才不同。
  新婚大半年,殿下从未要求妻族给予什么助力,连打理王府内的庶务,他都会真心诚意道一声谢,说“叫王妃受累了”。
  正如五妹妹说的那般——
  既然已经选择了他,付出和接受便都要坦荡一些。若连这点信任都不愿再给,终究,她还是会一败涂地。
  虞明泽整理好思绪,在暗夜中缓缓坐起身。
  “今日三妹妹之言,殿下已经知晓了。我有一策,想要顺势献给殿下。”
  月色透过半开的窗扇洒进屋中,叫萧珩一眼就瞧见了明泽眸中那份坚定。他坐起身,似是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
  总算,等到她愿意敞开心扉了。
  “是何计策,说来听听。”
  “二妹妹的母亲乃是靖安伯爵府嫡次女,出事那日,她曾自报家门,想求皇后出面为明汐做主。只可惜,永安宫未曾给过回应。殿下可知这其中的蹊跷?”
  萧珩道:“本王记得,靖安伯赵士祯与太子母族祖上乃是同宗,只不过,一为嫡系长房‘大宗’,一为旁支‘小宗’。”
  靖安伯祖上便是那小宗。
  因跟随太祖有从龙之功,封了爵位,才逐渐能被本家放在眼里。
  赵皇后出事前,靖安伯与赵氏一族来往还算密切;
  如今,怕只能越发疏远了。
  萧珩思索片刻,似乎猜到了明泽的用意:“你是想要借机拉拢靖安伯?”
  明泽见七殿下一点就透,笑容也越发轻快。
  当年为了说服萧仁光重用靖安伯,她可没少费唇舌,脏活累活都由她来奔走,最后却还不落好。
  她摇摇头,将蠢材抛之脑后。
  “殿下或许不知,靖安伯其人十分擅长研制火器。先前,我有幸跟着二妹妹瞧过一眼他主绘的图样《神器谱》,其中对迅雷铳、擎电铳的构造、制法都做了详细说明,一气最多可以连发十八弹。殿下觉着,这般大才,可以留给太子吗?”
  前世,靖安伯呈献完整的《神器谱》之后,便被陛下特命统领火器营。
  萧仁光最终能以铁血手腕夺权,少不得靖安伯的支持。
  可这一世,没人从旁提点着,太子殿下竟亲手毒杀了靖安伯外孙女。
  他这是上赶着,要将火器营往她们怀里送啊。
  萧珩听到火器二字,眸光微动,看向明泽的眼神越发柔和赞赏。
  “王妃身具统帅之才,本王任听调遣便是。”
  ……
  七姑娘明景近来总是夜咳。
  谢西楼听说此事,特意从军中寻来一些百家布。说是小孩子穿这东西缝制的百家衣,身体才会康健。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特意往碧纱橱藏了一些布料。
  明月满脸疑惑:“二爷不是要给明景,留出一半做什么?”
  “等咱们……”谢西楼似乎也不好意思说出口,推着明月往外头走,“……往、往后你就明白了。”
  明月脸上微红,没好气嗔他一眼。
  成亲不过十余日,她便往虞家跑了三回。好在国公爷和夫人在外游山玩水,也没心思跟他们计较这些。
  到了西院,三太太正带着明景赏秋菊。
  明月将谢西楼和那些五彩斑斓的花布都丢给娘亲,转身去了东院。
  大姐姐还有话带给二太太呢。
  不过几日未见,赵氏似乎又瘦去一圈,两眼乌青,瞧着便知没睡过好觉。若再这么熬下去,只怕人真的要没了。
  虞明月静静立在殿门处,看她用心擦拭佛堂的每一处,而后跪下开始抄写《往生咒》。
  往生咒统共五十九字。
  赵氏抄了一遍又一遍,似是寻求安慰和解脱。
  明月迈步进去,蹲在赵氏眼皮子底下,撑着脸轻声问她:“二姐姐的尸骨至今都不知葬去何处,太太是觉着,抄几页经文便能安心了吗?”
  赵氏手下一顿,满面苦楚:“……我甘心陪着明汐一道去了。可那又能如何,不也依然没法带她回家吗?”
  虞明月细细瞧了半晌,从那双不见半点活人气的眸中,隐约能瞧出死志。
  她蹙眉,夺了赵氏的笔:“七殿下想要见见靖安伯。”
  “太太若还想着二姐姐,叫她能够落叶归根有个去处,便好好拾掇妥帖了,回母家一趟,将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告知靖安伯。”
  她力气大,只一伸手,便将那支狼毫折成两半。
  “往后几年,太太便得如常饮食,好好活着,才能叫靖安伯放下心防,与东海王府拧成一股绳。二姐姐的尸身能否回到虞家祖坟,此番,便全看太太的了。”
  说完这些,明月利落起身,出了这烟熏缭绕的佛堂。
  有二姐姐的尸身做个念想,赵氏应当是不会再寻死了。
  ……
  八月十五当夜,宫中要设中秋大宴。
  陛下的身子近来有些好转,特意点了名,要成年的皇子公主们都进宫赴宴,除此之外,几位国公爷亦在受邀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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