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初秋的临江夜寒日里热,满山的草木依旧不改颜色,目之所及依旧葱茏繁盛,唯有地上增多的枯叶宣告着季节的变化。
“梅姐姐站得远些!小心别被核桃砸住了头!”双立的大声呼唤成功唤回贺梅的神智。
她默默往旁边挪了挪,抬头看苏起的家丁大志用竹竿打核桃。
碧绿色的核桃在长长竹竿的敲打之下簌簌而落,打在长满了野草的山地之上咚咚咚作响,骨碌碌地滚得到处都是。
一只毛茸茸的小松鼠拖着大尾巴拨开草丛,抱起一个圆润饱满的山核桃转身便跑。贺梅新奇地追上前去,松鼠没再瞧见,竟然看到了一只缓慢爬行的小刺猬。
双立提着篮子哒哒哒地从远处的山坡上跑过来,“先生和苏先生在山阳处找到了几株野茶树,采了不少茶树菇,都在这里了。担心梅姐姐一个人无聊,双立便下来陪陪你。”
贺梅将食指放在嘴巴上,对他比了一个“嘘”的动作,随即要双立凑过来看。
双立小小声:“刺猬?”
贺梅点点头。
两人就这么看着它费劲地爬到一株灯笼树下,用精致的爪子挖开铺有枯黄树叶,半湿润的土壤,不多时便刨出一个小洞。
贺梅用气声问双立:“它这是要干什么?”
双立:“这里似乎有不少的蚂蚁……莫非它是要吃这个?”
“你俩蹲在那里扮蘑菇呐?贺梅,瑾之怕你走丢没有带你朝山林深处去,你也犯不着在等他的时候这样吧?瞧着怪可怜的。”
苏起咋咋呼呼的声音由远及近响起,原本正在用舌头舔食洞穴中蚂蚁的刺猬陡然间蹿进草丛中,很快便失去了踪影。
贺梅下意识看向苏起身后沉默不语的林靖,成功引得他的嘴角微微扬起,“累不累?”
苏起打趣:“嘿嘿嘿!怎么不问在下累不累?”
可他没等来贺梅的关心,只等来了双立的控诉,“适才双立和梅姐姐看刺猬捕食蚂蚁正起劲,刺猬却被苏先生的大嗓门儿给吓跑了!”
苏起:“都是在下的不是,怪不得贺梅半点儿也不关心在下的死活,不然,家里的醋缸怕是要倒了!”
贺梅挑起眉毛,林靖,吃醋?吃苏起的醋?怎么可能?
今天是个难得的大晴天,气温怕是得有三十多度,就像是秋老虎还没走似地。这处山上虽然环境清幽,满是绿荫,但是耐不住长时间的攀爬与采摘。
她取下自己的帕子,踮起脚尖,想给林靖擦擦他额角上渗出的汗珠,却被他攥住了纤细的手腕。两人的互动被苏起瞧见,再次引得他一阵打趣。
贺梅一一翻看他们篮中采得的山货,“前些天我做的鳗鱼鲞恰好可以吃了。咱们今天就吃黑胡椒香煎草菇、蜂蜜茶树菇炒鳗鱼鲞、山药木耳炒核桃仁?
等回去路过寻仙湖,顺手摘些莲花花瓣和莲蓬,配上现采的藕,做成玉井饭。这些栗子,就做成糖炒栗子,那些山葡萄,可以做成葡萄饮子,或是葡萄果冻。”
苏起:“这些菜肴,既有山珍,亦有海味,饭蔬丰盛,莫过于此。
远离朝堂纷争,疏远闲杂人等,春品兰香林涧,夏闻荷绽风舞,秋收瓜果满篮,冬赏疏影横斜。阴聆檐下雨意,晴有霓霞当空,雾则山水墨染。
风雨晦明,浩日朗月,星汉璀璨……焚香抚琴,垂钓小酌,这样的日子,若是有了眷侣相伴,怕是神仙也得艳羡。”
贺梅耐着性子听完他的这通胡扯,“苏起,我怎么觉得你今天,话里有话?”
苏起哈哈一笑,“只是担心自己以后吃不到贺梅你做的饭菜罢了。”
说完这句,眼见林靖神色里有些不耐,苏起见好就收,恢复了往日的常态,低声吩咐捡完核桃的家丁大志自行家去。
有问题。绝对有问题。他之前怎么不担心这个问题?现在忽然向她提及这个,究竟是提醒?还是试探?
贺梅将心中的疑惑暂且压下,几人说说笑笑满载而归。
苏起:“我还带了一小坛鹿茸酒,等下可要好好……”
不等他把话说完,红梅小筑门前站着的那个男子转过身来,看向贺梅一行人,众人原本轻松愉快的气氛顿时为之一止。
贺梅:“严洄?你怎么在这?”
他头上戴着乌色的幞头,穿着一身绯色的方心曲领大袖衫,腰间束着褐黑色的革带,上坠白玉双鱼玉佩,下裾加横襕,脚蹬皂革鞋履,好不神气。
闻言,唇红齿白的严洄冲贺梅一笑,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特有的那种元气扑面而来。
严洄:“贺娘子怎么也在?”
双立抢白:“您请回吧!先生是不会同意出仕的,不必再于山门之前频频流连。”
严洄笑得人畜无害,因势利导:“洄此次是来找贺娘子。”
贺梅:“?!”
双立:“?!”
苏起:“?!”
苏起“啧啧啧”几声,“你瞅瞅,你瞅瞅,在下刚才同贺梅你说什么来着?”
第85章 玉井莲开花
一柱香后, 双立瞪圆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严洄猛瞧。
天下怎么会有这样厚颜无耻的人?偏生梅姐姐似乎是信了他这套牵强附会的说辞,依然盛情邀请这人进了家门。
严洄泰然自若任由双立打量, 甚至还冲他笑了一笑。
笑什么笑?
双立越瞧越觉得这人虽然礼数周到,相貌堂堂,态度和善, 年岁尚轻便身居不低的官位, 但是那面上的笑容, 让人看不穿, 摸不透。像是镜中花,水中月,打骨子里透露着虚假。
严洄同先生们交谈之时, 用到的辞藻十分华丽, 处处引经据典,作答滴水不漏,问话却满是机锋。
往日一坐便是大半天的书房,此刻成为了双立最想逃离的地方, 他随侍在林靖身侧,不多时便待不住了。
像是知悉了他的心事, 林靖:“双立, 去厨房帮下你梅姐姐。”
双立如蒙大赦, 点头如同小鸡啄米, 脚底抹油, 一溜烟的功夫间便跑进了厨房。
贺梅手中握着柄银亮的小刀, 正细致地用它削掉鲜核桃碧青色的外皮。伴随着沙沙声, 市面上常见那种褐土色的核桃皮逐渐显露眼前, 深绿色的汁水不断从断层处渗透出来, 染黄了她纤细的手指。
贺梅:“你怎么突然过来啦?”
双立不答反问:“咦?梅姐姐的手指怎么黄啦?看起来脏脏的。”
贺梅哈哈一笑:“鲜核桃皮也算是一种天然的染料,一旦染上,好几天都不褪色。若不是今天急着吃鲜核桃仁,可以省去不少麻烦。
只要把它们放到通风好的地方静置几天,外面的表皮就会变干变硬出现褶皱,进而可以轻松剥去外皮了。”
双立点点头,“原来苏先生上次送来的那些核桃,是已经脱过皮的。”他抿抿嘴唇,“梅姐姐为何要邀请严大人和我们一起用饭?”
贺梅:“严洄是当初客栈那位老顽童的孙子,味蕾灵巧,对食物的味道和口感都极其敏感。没有问题其实才是最大的问题,厨艺学无止境,邀请他品尝点评我做的饭菜,或许能够得以进益。”
双立歪歪脑袋,“双立不喜欢严大人!”
他回想片刻,继续对贺梅说,“他每次笑起来时,牵引的面部肌肉、嘴中露出的牙齿数量、唇角上扬的弧度,都和之前一模一样,竟像是对着镜子刻意练过似的。
那笑眯眯的样子,宛如一只大狐狸!先生都躲了他好几天了!这次没有拂袖便走,完全是看在梅姐姐你的面子上。”
双立长叹一声,“哎——可怜的先生!好在有苏先生从旁帮衬,不然……他和严大人实在相处不来。”
小心翼翼撕着手中核桃仁外面那层浅棕色的薄膜,贺梅闻言“噗嗤”一笑,“他瞧起来挺和善的呀?若是林靖、苏起和严洄三个人,今天你都是第一次见,小双立更喜欢和谁打交道?”
双立不假思索:“先生!”
贺梅:“为什么?”
双立:“先生面冷心热,光风霁月,通透高洁,最易相处。苏先生放荡不羁,粗中有细,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从心所欲而不逾矩,双立佩服有加,却觉得他的举止意图难以用常理来琢磨。
严大人看似谦和,实则倨傲。荣华富贵之人自然攀附者众,故而他非寻常人家可以亲近交心之辈。”
不愧是林靖养大的孩子,看得比她还要透彻。贺梅与有荣焉欣慰一笑,却也忍不住反思自己是不是又给林靖添了麻烦。
她从竹篮中取出几串葡萄放入盆中,撒入少许面粉和食盐,倒入适量清水,轻轻揉搓干净,再次过水清洗后,放入秘色冰裂纹的果盘中。
贺梅:“真像是你说的那样,干坐着难免尴尬无聊,不如送些葡萄给他们吃,食不言寝不语,顺带堵住他们的嘴。”
双立用力点点头,端起托盘去了书房,不多时重新回来,“果真都只顾着吃葡萄,没人说话了。”他捻起一颗葡萄,细细剥皮吃了,得意地晃了晃小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