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一窟鬼食肆里,贺梅正同人说话,冷不丁打了一个喷嚏后,忍不住将一双杏眼完成了月牙状。
  都这个点了,林晶晶他应该酒醒了吧?也不知道那碗醒酒汤,他会不会乖乖喝掉。
  “贺娘子?贺娘子?”清瘦女子邱笙连声的呼唤将她飘飞的神思从小孤山拽回到眼前的现实之中。
  贺梅回神,问她:“咱们刚才说到哪里啦?”
  邱笙提醒道:“你刚才在说从未关注过风往哪边吹。”
  贺梅满是歉意地为她的杯中满上羊乳茶,道了声歉,才继续说下去,“明明之前还很喜欢观察生活,记录生活,可后来却不知从何时起,却失去了这样的爱好。
  直到后来来了临江城,从一开始对闲得发慌的无所适从不习惯到逐渐习惯,其实也没有花去多少时间。
  于是我发现在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自己从未关注过风往哪边吹,花儿什么时候开,蝉鸣什么时候开始、又是什么时候终止,日日在吃的蔬菜、稻谷和瓜果究竟是什么时候播种和收获。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却成为我百无聊赖之时的调剂品,以至于后来也逐渐从中品出味道来。
  天空是晴空万里,还是阴雨密布,对于一个长期被禁锢在室内的人来说,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日日见到的,总是那么些人,近距离的相处之中,又不可避免地会产生一些令人讨厌的龃龉和摩擦。
  从一个自己厌恶的城市走向另一个别人厌恶的城市,看似逃离成功解了闷,也不过只是围城罢了。
  听多了世俗崇尚事物的声音,迎合了所有人,却最终辜负了自己。所以很难不让人厌恶那样一成不变的生活,开始思考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所谓的热爱生活,是明知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是听说或是经历了很多阴暗的事情,却依旧愿意真挚而热烈地活着,还打心底相信光明终会驱散黑暗。
  既然活着,就少不了吃饭。世间的美食与爱皆不可辜负,口中的美味佳肴,陪我们享用美食的人,都将成为我们热爱这个世界的理由。”
  邱笙静静听完,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食肆陷入满室的寂静中。
  良久之后,她把玩着自己纤细瘦弱的手指,让它像花朵那般绽开,“所以我们都逐渐走出来了,不是吗?”
  贺梅放下手中的茶杯,嘴角噙笑,“今天食肆本来不营业,既然给你碰见了,还请赏脸让我请你吃饭。”她迟疑片刻,“今天,你还是要吃阳春面?”
  闻言,邱笙总是空洞的双眼之中多出一丝鲜活的神采,没有像是之前那样强作笑意,伪装和善,她摇摇头,毫不客气地轻声对贺梅说,“今天想吃点别的。”
  贺梅:“除了阳春面?”
  邱笙:“除了阳春面。”她望向食肆西侧的窗子,阳光在飞速消减,可它明天还会升起,哪怕藏在云间看不见。
  第81章 北客慕名来
  幸好回来食肆的路上, 顺手买的那些食材够多,足以应付这样的突发状况。
  贺梅在心中将它们盘点一番,摸摸下巴, “那咱们就吃茶树菇炒腊肉、咸蛋黄焗南瓜、鸡头米芦笋溜虾仁?”
  邱笙:“客随主便,贺娘子拿主意便是。”
  贺梅抬步欲走,却又怕邱笙一个人干坐着无聊, 于是指着食肆中那面满是书画的墙, 一本正经地对她说道, “今日伙计们不在, 我现在去后厨做饭,难免会怠慢了你。那里除了字画,还有些志怪话本, 姑且可以充做伙计招待下你。”
  她这样风趣的说法逗得邱笙一乐, “那算是哪门子的伙计?贺娘子但去无妨,奴家自便即可。”
  贺梅应她一声,走进厨房,洗净双手, 开始做饭。
  她升起灶火,在锅中注入足量的清水, 取两个咸鸭蛋、淘洗干净的米饭一同上锅蒸。
  接着另外烧起一锅热水的同时, 将虾子去头除去虾线, 清洗干净, 放入些许料酒、食盐和胡椒粉搅拌均匀静置腌制。而后将茶树菇、南瓜、腊肠等食材一一清洗干净。
  透亮的清水自上而下冲刷过芦笋饱满紧密结合的鳞片, 直挺翠绿的笋身, 带走了其上细微的尘土。锋利的菜刀刷地一过, 芦笋的根部便齐齐而落, 饱满而水润的根部微微渗出浅绿色的汁液来, 天然蔬菜的清香,无论闻多少次,都不会让人腻烦。
  贺梅手起刀落,没花多少时间,便把它们变成了大小形状均一致的滚刀块,再用菜刀丝滑一铲,手轻飘飘地一抖,绿皮白芯的芦笋便扑簌簌地跌入盘中。
  待水开了,她换了个锅,从那锅烧开的热水中舀出适量的滚水,耐心等到重新沸腾后,将芦笋倒入锅中焯水,再在锅中滴入几滴菜籽油,使其变得更加显绿一些。捞出焯好的芦笋后,又下鸡头米,而后沥干水分备用。
  贺梅将用过的水倒掉,洗净锅子,重新舀入适量热水,撒入一匙食盐,再取洗净的南瓜挖籽切块放入水中,煮一柱香的时间后,捞出沥干水分。
  期间,她将熟透的咸鸭蛋从蒸笼中取出,放入冷水中降温。然后重复倒水、洗锅、舀水的步骤,依次将腊肠和茶树菇按照各自所需的火候煮好捞出备用。
  “你便是这样日日在灶间连轴转的?不会觉得烦琐无趣吗?”
  一道女声忽然从耳边响起,贺梅正全身心地投入到烹饪之中,毫无征兆地听到有人在自己身旁说话,被邱笙给吓了一跳。
  见贺梅惊魂未定地看向自己,邱笙讪讪道,“厨房重地,若非事发突然,隔着门帘连声呼唤,贺娘子你又没有听到奴家的呼声,奴家决不会擅自闯入。”
  贺梅:“习惯了。”
  临江城的食客们都知道一窟鬼食肆的规矩,所以这会儿哪怕外面还开着门,也不会有人贸然上门询问能不能吃饭。究竟是什么事情,使得邱笙跑来厨房找她?
  因此她奇怪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邱笙:“适才有个公子叩响了一窟鬼食肆半掩的门扉,朗声问,‘贺梅贺娘子可在?’
  话本‘伙计’可应付不了这种突发状况。猜测他是贺娘子你的旧相识,奴家无法,只好出声对答,将他请进店内,再来禀告与贺娘子。”
  如果是林晶晶,对外人只会叫她贺梅姑娘。如果是苏起那个不拘小节的家伙,就是毫不客气的贺梅两字。总不会是黄文英回来了吧?
  好在现在没有开始炒菜,不然只好让那人先在大堂里等着了。
  贺梅擦擦手,对邱笙道了声谢,和她一起去到前面,只为缓解一下心中的好奇,看看那人究竟是谁。
  墨发高束紫纱罗长顶头巾,身着藤萝紫银杏暗纹襕衫,脚踩黑色皮革所制的翘头鞋。鹅蛋脸面之上,黝黑的北斗眉宛若墨画,狭长的柳叶眼半含秋水,自眉心而下的鼻子挺翘端庄,颜若好女,顾盼神飞,俊秀出挑。
  虽然没有前呼后拥的阵仗,也没有小厮婢子伺候在侧,这人不过是独自随意站在那里,也会让人下意识地觉得他就是个正儿八经的公子哥。
  他恰好处在少年和青年的过渡阶段,兼顾了两个时期的美感。
  整个人的穿着打扮都透露着一种说不出的贵气,还有独属于年轻人才会拥有的那种意气风发。想来家境十分优渥,个人亦是文采斐然,如此一来,才能把日子过得事事顺心,否则难以养出这样通身的气质来。
  贺梅眨眨眼睛,“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日日待在厨房里,她哪来得机会认识这样的人物?
  公子哥儿徐徐一笑,越发显得唇红齿白,“在下严洄,汴州陈留人士。对贺娘子的手艺神往久矣,而今恰巧出差至临江,自然要慕名而来。”
  他自我介绍了也没什么用,她依然不认识他。
  汴州陈留?那不是大越朝的京城附近吗?和临江隔着这样远的距离,这人究竟是谁?她可不觉得自己的名气会大到这个地步。
  贺梅:“今日食肆不营业,承蒙厚爱,烦请明日再来吧。”
  严洄定定站在原处,墨眉微挑:“贺娘子曾同家翁许诺,若是日后他得空重归临江觅得贵肆,必将削价给他……”
  贺梅:“!”嘶,怎么听起来有些耳熟?
  当初食肆还没置办起来的时候,她确实给一个老顽童一样的食客允诺过。这人?不会就是他所说的那个大孙子吧?
  她重新打量眼前的年轻男子,确实长得挺俊,当得起那老者对孙儿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式的吹捧。
  贺梅:“你爷……尊祖父当初是什么时候来的临江?又住在哪里?”
  面对她的质疑,严洄丝毫不愠,应对自如,“家翁严穆,今春下榻于临江城中的竹亭驿,洄临行前,家翁特地还嘱托在下北上归家之时,切莫忘了再同贺娘子买些兔肉脯等吃食作为手信。”
  胡彦的客栈名确实叫这个。时间地点人物事件都对得上,由不得她不信。
  不愧是老顽童,时间都过去了这么久,距离隔了这么远,中间吃了那么多人做的食物,居然还对她的手艺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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