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男替身 第52节
因此抛开直截了当的‘不要’、‘不想’,皱眉,抿嘴,沉默,差不多是眼下的她用以表达拒绝的极致方式。
陈言不是读不懂脸色的人,此刻却仍旧起身,去客厅里拿药。
——莫名其妙。
更让人不爽的是,明明没告诉他放在哪里,居然还是被他找到了。
陈言带着热水壶、杯子和药进来时,乔鸢又闭了眼睛,仿若负气装睡的小孩。
她背对他,被叫好几声才恹恹地掀起一点眼皮,面无表情说:“你很吵。”
“吃了药就不吵了。”陈言扶她坐起来,倒水的同时顺便再次降低平板音量。
乔鸢发现了,但没多说。
她属于很少生病、一病就比其他人更重的类型。林苗苗得流感比她早,两天痊愈。她拖足足五天,扁桃体发炎一直不好,喉咙肿得厉害。
小颗粒和冲剂还好说,每次吃到椭圆形的长药格外艰难,几乎必吐。当下也不例外。
药粒混着沾了唇的水,吐陈言一手。
“掰开吃会好一点吗?”
陈言把药捡起来,放到纸巾上。
“没用。”乔鸢故意唱反调,“只会把早饭一起吐出来。”
喉咙、鼻腔没完没了地灼烧。她说话带刺,源于生病难受,大有迁怒的架势。
更多夹杂一层好似被看低了的、否决了的,十分微妙的烦躁,像是:
把她当傻子吗?
又不是小孩,谁不知道生病需要吃药,可就是太折腾了才不吃,很烦所以不想吃。
我的身体我了解,相比起来,你以为你是谁?很关心我吗?
有这么懂我吗?
自以为是。
——不可理喻。
刚刚针对陈言,这一次,乔鸢选择把类似的词汇安到自己身上。
乔一元可能有点本性毕露了。她想。
换成明野一定手足无措,顶多靠死缠烂打蒙混过关。然而手忙脚乱的陈言并没有出现。
相反,他纹丝不乱,只应一声“好,知道了”便擦干净手,又取一粒新药,随后拿出手机,大概在查百度。
微光映到下巴,使那张模糊的剪影有了明暗,无脸人依稀显出一点儿轮廓。
乔鸢不确定自己在想什么,伸手去碰。旋即被他捉住手指,牢牢地包入掌心。
“不用酝酿太久,舌头抵上颚,把注意力放在舌尖……”
陈言沉声复述自己上网找来的方法,看起来耐心又慎重,仿佛在做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那样认真,以至于乔鸢忽然没兴趣再为难他,仰起下巴,咕咚一下吞咽下去。
意外的顺利。
闭合的眼眸徐徐张开,乔鸢听见对方很愉悦似的,尽可能放软语气,慢着调子夸了一声:“厉害。”
一瞬间记忆闪回。
她想起几年前线上的他。
每一次,但凡她按时完成作业、超常达标、考试成绩还行,他便如设定好的人机程序般生硬的夸奖,给予奖励。
换成惩罚就不太行。
文字没有温度,那时她盯着白底黑字对方好半天才发来的:【很厉害。】
心里猜对面一定耸拉着眼皮和嘴巴,觉得没劲,好烦,凭什么堂堂大学生上网还得花时间鼓励素不相识的高中生啊。
谁知亲耳听到,迟了那么久。在毫无期待的情况下,她反倒不期然地确定。
他竟然是真的在夸她。
没有不耐,不含敷衍。尽管那股严谨劲的确像一个没有感情波动的机器人。
吃了药,乔鸢犯困,又躺下去。
身体仿佛悬于澄明的镜面上,意识变作无质量的漂浮物,时而上浮,时而下沉。
各种英文单词蹦蹦跳跳、断断续续滑入耳模。半梦半醒间,她捕捉住许多动静。
走路的声响……
那人本来就特别高大的一只,大抵没穿拖鞋,用袜子走,脚步轻却存在。
噔、噔,碗碟交碰,他在洗碗么?
昨天明野试图炖汤做饭,把厨房弄得一团乱。她撑着身体只收拾掉一半……对了。
“……别动我的布料。”她有气无力。
陈言俯身听完,替她掖被角,应好。
“模特……不准碰。”
“好。”
“次卧的东西……”
“也不碰,记住了。”
陈言问:“还有吗?”
“……”
她倒想再说八十条出来,看他能记住几条。可惜实在想不出来,就算了。
“没有了,你出去。”她推他。
他把她的手臂放回被子里,摸摸额头,悄声走了出去。
黑暗世界中,窸窸窣窣的动静渐渐拉长一条长线。不清楚过了多久,再慢慢扩散出厚度,变得清晰。
陈言在接电话。
乔鸢默数到六,他嗯了一声。
1、2、3、4,嗯一声。
1、2、3、4、5、6、7、8、9、10、11,12、13,嗯一声。
到底谁要跟这种无聊的人讲电话?乔鸢开始感到好笑了。
数到16,他总算开口说一段长话:“……既然阿姨精神状况恶化,适度停下来也没什么不好。”
“你们不用有太重的负罪感,要是将来有一天,我是童童,得知你们找了这么久,过程那些艰辛,我一定不会……”
“好,等阿姨好一点,你们可以再商量一下,如果需要资金上的支持尽管……”
“没事,我爸妈都清楚论坛和互助群的存在,他们支持我。我自己平时有拿一些奖学金,家里也有人带我做生意……”
她知道他在跟谁讲话了。
论坛,宝贝回家论坛。
群,走失亲属互助群。
心脏蓦然下沉。恍惚间,玻璃打开塞子,从远处传来啼哭声。
男的,女的,小孩,千百万道声量重合,爆发出巨大的洪流。
“童安——!!”
“安安!!我的女儿!!”
幻听到父母的怒吼、尖叫声,乔鸢翻身想要捂住耳朵。
“……好,下次再说。”
陈言及时挂电话,走进卧室,动作轻缓地托起头,手拢住肩头,往她嘴里喂水。
玻璃杯抵着下唇,病人小口小口地喝,似乎在呢喃什么,听不清。
她也听不清他。
乔鸢少有如此脆弱的时刻,双眼紧闭,长睫微颤。几乎沦为湿翅的蝴蝶,精美的昆虫标本,完全丧失主动性。
身体动弹不得,亦发不出声响。
然而抽去视觉,其余感官无限放大,她能很清楚地感到,他在摸她。
手指拨开被汗黏连的头发,别到耳后,一次,两次。粗粝的指腹勾划耳弧,有一点痒,突然烫起来,移到眉心。
他抚了抚她的眼睛。
类似某种水栖动物延长的触角,点压潮晕的眼角,又碰一碰鼻梁上的痣。
接着悬空,落下,沿着唇珠线条,缓缓摩挲至唇角。
热的指肚贴合唇瓣,硬的指甲盖抵着薄肤,方式近乎于揉弄。
轻柔,温暖,以令人想哭的古怪力道。明明不疼。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呢?
犹如蜗牛丢了壳,毫无阻隔被触碰。
一种足以使人眩晕昏厥的刺激。
乔鸢战栗着抬起手打算制止,反被抓住十指相扣,按在颈侧。
那只外来的手继续冒犯。倘若掀开嘴唇,往后便是雪白的牙,红软的舌。
十足无害的一条,伏于红白对比强烈的口腔内。陈言无意碰到一下,再退出来,原本干燥的指尖便有些湿了。
乔鸢则朝一旁偏头,似排斥也似赌气地躲开。
交叠的领口因此脱开一颗扣子,好比剥去纸衣的软糖,几乎能嗅闻见香气。
肩带纤薄细长,胸脯随呼吸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