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姜采盈坐直了身体,眼眸中的戒备消减下去几分,“贺卿请说。”
  闻言,他侧身而立。姜采盈随着他的目光往左侧看去,只见檐廊之下一道消瘦凌厉的身影闪现。她单手握着玄黑色剑鞘,面色冷肃,“属下拜见公主。”
  “南南!”姜采盈闻言止不住起身,往门外走动几步,“自灵泽一别,我们已有一月多未见,你近来可好?”
  姜采盈伸手去扶她,她却不经意间地一退,躲开了姜采盈的肢体接触。除了搏斗和厮杀,她不习惯任何人的触碰。
  杀手,不可轻易与他人走得太近。
  “二位若有要事,便请进来吧,外头人多眼杂。”他二人相视一眼,才小心翼翼地越门而入。
  .....
  夜色寒凉,月影西斜。
  主座上的烛火随着人影的走动而颤颤地左右摇摆,姜采盈胸口一滞,“贺卿,你们的意思是淮西侯在汝城,甘州都布下了人马,甚至还派了他的大儿子李沧进京想要挟持本公主,意欲起事?”
  贺阶面色沉重,“正是。”
  难怪,她总觉得今日有人在跟踪她。
  姜采盈沉吟,视线落在南南身上,“南南,卫衡...又是何时派你来监视我的?”
  姜采盈朱唇紧抿,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鸢眉目微蹙,无意纠正‘南南’这个名字,只是简短地回复:“不是监视,是保护。”
  闻言,她叹了口气。
  罢了,如今不是追究此事的时候。
  她的脑海中,开始搜刮起前世的记忆。李沧此人,才情与能力皆在李漠之上,行事虽低调,可手段却阴狠。
  上一世的燕狄之乱,若非李沧诡谲之计,在两军交战之际悄悄翻过险山,绕到燕狄军队之后火烧了他们的粮仓,恐怕这一场仗大云不会轻易大获全胜...
  只是,姜采盈脑中有些混乱,“李沧为何非要冒险抓我?以淮西郡的兵力来算,汝城和甘州两线作战,已经足够令他们分身乏术,他们哪里还顾得上京城?”
  说毕贺阶眉梢微挑,鼻孔微微出气,似有一股怨气引而未发。几乎是如被雷击中一般...
  姜采盈想到了陛下。上一次李漠举事失败仓皇逃窜,陛下非但未派人追捕反而掩护城中的淮西侯李慕撤退,已经大失朝臣之心。
  她踉跄几步,瘫坐在椅子上。暮色的寒气爬上她幽黑的眸子,呼吸似乎都在胸腔里结成冰楞。汝城治水关系到民生社稷啊,陛下竟连这种事都敢拿来赌么?
  难怪今日她请旨入宫,陛下避而不见。他是害怕露馅么,还是害怕她像上一次在灵泽县一样坏了他的好事。倘若真的如此,这样的君王还当得起百姓之王社稷之主么?指节发白地蜷进掌心,许久之后她眸光也发了狠,“既然他们要来抓本公主,就来吧。”
  贺阶和鸢眉心皆一拧,前者率先开口,“公主殿下,不可。”若她稍有闪失,贺阶额面覆了一层薄汗...
  鸢,眼皮也跳了一下。
  她才从无忧谷出来啊,这辈子不想再进去了。
  “放心。”姜采盈临窗而立,“他们不会杀我,只是为了牵制陛下,留一个保障罢了。”望着屋外那轮皎洁的明月,“何况,”她露出一抹微笑,她还要好好感谢...她上一世的未婚夫君李漠。
  “李沧的弱点,本公主比谁都清楚。”
  第32章
  连日的暴雨,将陵都城内的一切都冲刷地干净。已是辰时,可雾气笼罩下的卫府却有些萧杀,沉闷。府中侍奉的奴仆全都垂目噤声,碎步踏过深廊阁楼时,敛声屏气着。
  府君虽未归,可议事堂的烛火却经常彻夜未灭。连续几日,一清早仆人按例推门打扫时,都被侧座上两具摊倒在椅上的身体吓得失魂。
  是贺阶和吴悬在日夜推演未来的战局,公主之计虽妙,却实在环环相扣,稍有不慎就会功亏一篑。
  在这样沉重死寂的气氛之中,他们终于等到了一个时机。探春宴时,三皇嫂因临近产期未曾出席,现在小世子满月宴,三皇嫂提前了半月便给她递了请柬,而今日,便是这一天了。
  早膳时,揽月着青色长衫,飞快地越过庭院,裙角在廊檐上轻盈地拐过之后,进了屋,“公主,去裕王府的车驾已经在府外候着了。”
  声音压得有些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知道了。”
  随揽月而来的,是谋臣贺阶和吴悬。向姜采盈行过礼后,贺阶面上愁容凝聚,“公主,还是再想想吧。宴会上鱼龙混杂,恐怕...”
  “是啊。”吴悬也附和着。
  “要得就是鱼龙混杂,不然他们怎么会出手呢?”姜采盈临窗而立,欣赏着廊檐之下几株被打湿的月季花。暴雨摧残过后,花瓣上挂着晶莹的雨珠,在雾气氤氲之下更显得鲜艳。
  这几日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是完全消磨掉李沧的耐心,让他们主动出击。
  “贺卿,东西都准备好了么?”她轻声道,语气中是从容不迫的坚定。闻言,贺阶有些犹豫地,从袖中掏出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精巧玉瓶。
  拔开塞子,一股极淡的、带着冰雪气息的苦涩药味瞬间弥漫开来。
  贺阶解释道:“此为凝息露,是南疆圣药。服下十二时辰之内腹中生寒,气血紊乱,最终可成脉象停滞的假死之状。可一旦二十四个时辰之内未服下解药...脉象停滞之状则不可逆转...”
  揽月闻言在旁惊呼,小脸皱成一团,“公主,不要...”太危险了。
  姜采盈心中也怔了一下,只不过片刻后她便毫不犹豫地将里面那滴浓稠如墨、冰凉刺骨的药液一饮而尽。
  瞬间,一股寒意顺着喉咙直冲而下,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激得她指尖微微发麻。她闭了闭眼,强行压下那股不适,再睁开时,眼底的寒意更甚。
  贺阶和吴悬交换了一个眼神,此等果敢倒与主上有几分相似,叫人佩服。
  “记住,”她的声音平静无波,“李沧狡猾,宴会结束之前,你们需得在鹤溪与玉竹山两线设防。若二十四时辰之后还没有动静,你们便可直接强攻,我会尽力保证自己的安全。”
  上一世,燕狄之乱之前,李沧领命进京。后来李漠曾对她说过,只要他进京,就一定会去这两个地方。
  她细细盘算了一下,鹤溪和玉竹山都位于陵都的西南方位,再往南正好绕过荆州到了丹州地界,李沧一定会走这里去跟淮西侯的兵马汇合。
  至于这两块地方有什么特别,上一世她正好好奇,多追问了李漠几句,他也未瞒着。
  关于李沧的身世,在漠北一直有着流言。可淮西侯总是对此讳莫如深,从不允许他兄弟二人多问。
  只是有一次,他不小心从父亲与继母的争吵之中,听到了这两个地方,“当初在鹤溪,我就应该将那个小贱人杀了...”
  “玉竹山,也夷为平地最好...”
  “这次,我们务必要将李氏父子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揽月眼圈微红,嘴唇翕动了几下,“公主...”
  贺阶和吴悬两相对视了一下,内心有些激荡,颔首领命,“谨遵公主殿下之命。”
  这时候,辛夫人也从外头赶了过来,从袖中掏出一个精巧的玉佩,玉佩半缺如月,和李沧一直佩戴的那块儿,刚好拼成一个完整的圆佩。
  “公主,按照您前几日的图纸,宝尚坊的工匠们日夜打造,终于成了。”
  姜采盈接过仔细抚摸了一下,玉质凝脂,触手生温似母怀遗泽。在短时期之内,应该能做到以假乱真。
  “公主,时辰不早了。”府中管家此时的声音在屋檐外响起。一时间,庭院中所有人的心都微微提了一下,心跳加快。
  “走吧。”姜采盈深吸一口气,迈开了步子,开始踏向未知的危险博弈中...
  她走后,贺阶和吴悬还愣在原地片刻。
  吴悬往屋顶上看了看,有些不放心,“鸢应该...跟过去了吧。”
  “应该去了。”毕竟,她可是凭一己之力打败了所有暗影杀手,从无忧谷的尸身血海中一路杀出来的。
  不过,贺阶脸色渐渐深沉。
  他担心地并不是鸢,而是在鹤溪和玉竹山设伏是否真的有用。再者,关于李沧的密事,她为何知道得如此清楚?
  如果...
  他的眸光有些凌厉,脑海中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果公主殿下打从一开始便是和陛下,和淮西李氏一伙儿的...那么鹤溪和玉竹山,便是他们瓮中捉鳖的毒计。
  吴悬倒没想这么多,只是催促着贺阶,“还愣着做什么?我们得赶紧将剩余的兵力点清,准备出发了。”
  他扯了扯贺阶的衣角,却见他一动不动,幽深见底的眸子直直地看得他发毛,“吴悬,你说...我们已经有多久未曾接到主上的书信了?”
  “已有...”吴悬皱着眉头认真数了一下,“大约有半月了。”
  贺阶眸色幽深,“从这里到丹州,不过七八日路程。按照主上秉性,他应该五日便可到,可丹州的情况我们可曾听到过只言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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