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你什么意思?”吴悬挠了挠头,连语调都止不住提高,“你的意思是...主上遇到了危险?”
“呵...”贺阶的目光拉长,“事情恐怕,没有我们想得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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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甘州边界。
阴天,鬼哭峡。
三千玄铁军,像一条沉默的墨色铁流在黑暗的狭窄谷道中艰难蠕动着。
连续三日的暴雨山路彻底泡成了泥沼,马蹄深陷。
士兵粗重的喘息和低沉的号子声在湿冷的空气中回荡。
卫衡此时位于队伍的最前方,他摆了摆手示意队伍停下。雨水浸透了他的披风,冰冷的寒意透过玄铁甲片渗入骨髓。
他紧抿着唇,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两侧陡峭、怪石嶙峋的山壁。
峡谷上方,乌云低压,光线昏暗,直觉告诉他这地方不对劲。
“将军,怎么了?”副将陈岩策马靠近,声音嘶哑,脸上满是疲惫和忧虑。他头盔下的鬓角已被雨水和汗水浸透。
“传令,前队加速,中军护好辎重,后队警惕断后。”卫衡的声音低沉而有力,穿透雨幕,“刀出鞘,弩上弦!”
命令一层层迅速传递下去。
铁器摩擦的铿锵声瞬间压过了雨声和喘息声。士兵们疲惫的眼神中重新燃起锐利的光芒,握紧了手中的兵刃,弩手们艰难地在湿滑的泥地里稳住身形,将冰冷的弩箭搭上弓弦,警惕地指向两侧高耸的山崖。
就在这时,一声凄厉尖锐、如同鬼哭般的哨音,毫无征兆地从峡谷左侧的山崖顶端撕裂了沉闷的空气!
那声音尖锐得仿佛能刺穿耳膜,带着一种非人的怨毒。
“敌袭,注意防守!”卫衡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
话音未落,峡谷两侧陡峭的山壁上,如同鬼魅般瞬间冒出了密密麻麻的人影!紧接着,便是令人头皮发麻的破空尖啸。
不是箭矢,而是无数拳头大小、棱角狰狞的碎石。它们被简易的投石索或者直接用人力狠狠地抛掷下来,如同下了一场致命的石雨!石块滚动中带着巨大的能量,呼啸着砸向谷底拥挤的玄铁军。
“砰!”
“咔嚓!”
惨叫声、骨骼碎裂声、战马悲鸣声瞬间爆发!士兵被石块正砸中头盔,连人带马轰然倒地,头盔肉眼可见地凹陷下去,红的白的液体瞬间从缝隙中涌出。战马被砸断脊骨,哀鸣着翻滚,将背上的骑士重重甩进泥泞。
“举盾,保护主上。”陈岩一边怒吼,一边猛地勒住躁动不安的战马。前排的刀盾手立刻将沉重的玄铁盾举过头顶,互相靠拢,组成临时的“屋顶”。石块砸在盾牌上,发出沉闷如鼓点般的巨响,震得持盾的士兵手臂发麻,虎口崩裂。
然而,这只是开始。
“放火!”一个嘶哑的声音从山崖上传来。
紧接着,无数燃烧的火把、裹着浸透了油脂的破布团的石块,如同流星般呼啸着从更高处落下,这些火团精准地砸向士兵们举起的盾牌、砸向被碎石击伤的士兵和战马...
“轰!”
“滋啦!”
士兵的衣物、战马的鬃毛迅速被引燃,浓烟混合着皮肉烧焦的恶臭冲天而起,火光在昏暗的峡谷中跳跃。
“不要慌,灭火!弩手,给老子把那些放火的杂碎射下来!”陈岩目眦欲裂,一边挥舞着战刀嘶吼,一边策划着给卫衡拼出一条逃生的道来,“掩护主上先撤!”
弩箭破空而去,偶尔能听到一两声短促的惨叫从上方传来,可更多的火团和碎石如同永无止境般倾泻而下。
卫衡的的坐骑被一块燃烧的破布击中后臀,惊痛之下人立而起,他在泥泞中一个翻滚卸力,毫不停顿地跃起,手中长刀“沧溟”已然出鞘,寒光四射。
突然,山谷之中几道冷箭射出,箭翎簌簌地穿透呼啸的晚风,猛然地送来致命的一击...
陈岩转身向后,大声呼道:“主上!”
第33章 加更~
陵都城。
从裕王府出来后不久,姜采盈按照计划带着揽月在街市上随意转了转。揽月紧紧地跟在她身后,身心紧绷。
“揽月,放松些。若是被人察觉我们是故意的,我才会有危险懂么?”
“嗯。”揽月强压内心的紧张和担忧,挤出一抹勉强的笑。姜采盈莞尔,宽慰地摸了摸她的头。
然后,她转过身去不再看揽月。
其实,她自己也慌得很。
毫不意外地,她和揽月渐渐走散。人群的拥挤之下,姜采盈抬手将袍子宽大的兜帽拉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
她独自走在集市的游桥小巷上,似乎迷路了。月光吝啬地洒落,大部分区域都被街边的酒肆乐坊建筑投下的浓重阴影吞噬。脚下扭曲的、长长的影子,如同蛰伏在暗处的怪兽。
心跳在胸腔里沉稳地搏动。
姜采盈的指尖藏在宽大的袖中,无声地抚过袖口内侧一道极硬的凸起。
一枚打磨得异常尖锐的玄铁发簪,冰冷坚硬,是她此刻唯一的武器。
就在她走到小巷最深处,月光几乎完全被遮蔽的转角时,空气骤然凝固。数道比夜色更浓重的黑影,如同从墙壁和廊柱的阴影中直接剥离出来堵住了她的前后退路。
“你们是什么人?”
为首的黑影身形高大,气息沉凝如渊。他脸上覆着半张毫无表情的铁面具,“拿下。”
话音未落,几道黑影同时扑上!动作快如鬼魅,劲风扑面,带着铁锈般的冰冷气息。
姜采盈猛地抬头,兜帽滑落些许,露出一双在瞬间爆发出惊惶和恐惧的眼睛,完美得无懈可击。“你们……大胆!”她的声音因“恐惧”而尖锐颤抖,身体却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懵了,动作迟滞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的“破绽”,一只戴着黑色皮套、冰冷如铁钳的手精准地劈在她的颈侧。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足以让她瞬间失去反抗能力,又不至于真正重伤。
剧痛传来,眼前骤然一黑。姜采盈在意识沉入黑暗前,最后看到的,是铁面具下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她放任自己软倒下去,心中一片冰冷的清明。
鱼,咬钩了。
……
意识像沉在冰冷浑浊的水底,一点一点艰难地向上浮。
这是一间深埋地下的石牢。姜采盈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止不住动了动。可她的手脚皆被镣铐锁住,粗大的铁环深陷进皮肉,链条另一端深深嵌入身后的石壁。
滴答,滴答,她听到了水声。
这里,是鹤溪。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个时辰,也许更久。牢房外沉重的铁门,终于发出一阵锈蚀摩擦的“吱嘎”声,缓缓向内打开。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
黑色的锦缎长袍,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泽。他停在那道微弱月光光柱的边缘,面容完全隐在浓重的阴影里,只有一双斜上挑的眼睛,在昏暗中笑得渗人。
“公主殿下,久仰。”
姜采盈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微微抬起了头,“本公主饿了。”
闻言,他向前踏出一步,走近了那微弱月光能照亮的范围,他微微俯身,阴影笼罩下来,缓缓笑道:“你认识我?”
光线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透着一股刻骨的阴郁。
姜采盈有瞬间的心惊。李沧进京的次数并不多,按理来说,他们应该是从未见过面的。
盈盈的目光仰视着他,一字一顿,“我不认识你,但我认识淮西侯李慕,你长得和他很像。”
顿了片刻,他挑了挑眉。对于这种说法他不可置否,却也并不太开心。姜采盈暗地里深深呼了一口气。
倏地,李沧蹲下身来,阴鸷的眸子定定地锁住她的脸庞。姜采盈下意识地往后撤,头撞到坚硬潮湿的石壁,疼得她轻轻皱眉。
下一秒,手脚上的镣铐被解开,“二弟看人向来不准,公主是个聪明人,便不需要这些了。”
手腕脚踝处的疼痛后知后觉地传来,姜采盈连站起来都费劲。
跟着他的脚步拐过昏暗的天牢,刺眼的白光猝不及防在转角之后进入眼帘,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挡,手麻得不行。
等等。
姜采盈心中警铃大作,已经过了一晚,她体内的凝息露该要起作用了。倘若李沧什么都还未做,自己就先没了气息,反倒会惹人怀疑。
她内心忐忑着,脑袋转个不停,一边仔细用余光打量着周围。这是一处竹居,山深之处,竹舍几间倚着溪水而筑。
林间深处,清脆的鸟鸣在空中悠悠地回荡着,几缕炊烟在竹舍茅顶上缓缓漫开,万籁都寂。
如果,她不是被李沧挟持过来的话,她可能会认为眼前颀长高大的男人是什么与世隔绝的脱俗隐士。
可他不是。
他只是另一个刽子手。
李沧自然地入了踏上竹居的阶梯,在门口处换上木屐。姜采盈却并不习惯,李沧并未强求,只是笑着让她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