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她听出了少帝的言外之意,干脆道:“陛下想让我如何做?”
少帝阴恻如修罗般的话,此刻不停地缠绕在耳,“阿姐聪慧,等你到达灵泽县时,县令张崖会设宴款待,你只需在那时设法拖延时间,朕自会争取时间调派人手埋伏于金峰谷。届时他二人不论谁胜谁负你皆不必插手朕会让羽林军与你接应,你记得吹响暗号。”
“剩下的,就交给羽林军来收尾。”
姜采盈暗忖,金峰谷?
前世的邸报中,卫衡明明是在凤头陂遭遇暗算不幸坠崖。究竟是李漠违抗圣命暗自行动,还是说陛下连她也有所隐瞒。
......
“在想什么?”
收回思绪,姜采盈抬眸与卫衡视线对上,她黛眉之下是一双柳叶长眸,睫毛微眨,眸中便有春波流转,一颦一笑独有少女风韵。
卫衡听到她笑,声音轻盈如柳叶送风,“想知道?”
她掩唇笑时,光洁如霜的玉颈被轻纱半遮半掩,细肉生香,连耳垂都软得泛红。一双樱唇略抹红脂,启唇便犹如俏丽的花骨朵儿,倚身在花丛中灿笑。
姜采盈唇角弧度微微收起,抬眸凝视卫衡,一字一顿道:“陛下让我趁机俘获你的心,利用你好好对付淮西侯李氏。”
她狡黠地问,“大司马,您觉得本公主能成功么?”
郭钦在旁惊呼,“主上!”
他再顾不得什么臣子之节,视线落到姜采盈,眼神咬牙切齿。这个女人竟敢堂而皇之地将她与陛下密谋之事公之于众,是料定了主上即便知道了也不舍得对她下手么?
姜采盈接收到郭钦的视线,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
随即,两道视线齐刷刷地落在卫衡身上。
姜采盈好整以暇,目光盯着卫衡,眼神可以算得上是赤裸裸地玩味。即便她不说,陛下如此明晃晃的算计,卫衡也不可能看不出来。
她有点好奇卫衡的反应。
可卫衡只是盯着她看,不发一言。
不知何时,他们所处的庭院已完全静了下来,屋中火苗袅袅,偶尔发出荜拨的声响。
郭钦的心一紧,两眼似定在卫衡身上,他是真的怕主上一时脑热。可越是怕什么,就会来什么。
卫衡抬起眼皮,他修长的手指搭在釉色的瓷杯盖上,烛火之下,他的半张脸灿如明月,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看不清半点情绪。
倏而,他屈膝起身,云缎锦袍如天上流云随行而动,腰间垂挂的玉佩轻轻撞了一下,声音清透如瓷,又犹如水滴坠落玉盘。
卫衡向她而来的步子不曾犹豫。
还未待姜采盈反应,手腕处已覆上一抹热意。略藏薄茧的掌心握住她,温热便细密在她骨节处裹成一圈。
卫衡拉着她往庭院外走,推开门□□院四阔,周边尽是风竹,月影斑驳洒在地上。
抬头,一抹皎洁的月牙,悬挂在他们头顶。
卫衡两指微并,放在唇边吹一口气,清脆嘹亮的口哨声便幽长地回荡着,须臾片刻,院子里响起一声清亮孤高如谪仙般的啼叫,银色月光下,两只白鹤高空腾跃,向他们展翅而来,所到之处犹如白云荡开,随后白翅苍影,息如流光。
它们停在院落离他们不远处左进处的一池水旁,池水平静如镜,夜色薄凉如水,水面倒映着一弯月牙,几簇竹影,两只白鹤以及一双人。
白鹤交颈而缠,而卫衡也在夜色中凝望着她,“你以前说,你想养一只鹤。”
卫衡伸手向她指了指其中一只,“从今往后,它是你的。”
姜采盈睫毛抖了抖,她甚至不记得自己何时说过想养白鹤这样的话。
静谧的月夜下,有暧昧静静地融于空气中,再慢慢地发酵,弥散到人的每一处毛孔。卫衡什么都没说,却好似什么都说了。
“给它取个名字吧,昌宁。”
被这殷切浓烈的眸光盯着,姜采盈几乎落荒而逃,“就叫它,小...小白吧。”
第18章
翌日。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陵都城中却隐隐涌动着喧嚣的肃杀之气,街巷闹市里巡逻搜查的士兵多了好几圈。
百姓们惴惴不安,以为有罪犯在皇城脚下逃窜。
而宫中却有人传出,九公主为拒婚而出逃,还留下了一封书信。
少帝震怒,即刻派人沿着驿站往皇陵之路追寻,又下旨将公主府的家奴尽数关入皇宫地牢。审讯的宫人换了一批又一批,“说,公主究竟去哪儿了?”
揽月作为姜采盈的贴身宫女,被刑讯地最凶,带血钩子的长鞭,每抽一下都像是钉入了骨髓之中。
“奴婢真的不知道公主去哪儿了,饶命啊...”
凄厉的惨叫在天牢中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仿佛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了。
......
到后来,宫廷中只好宣称,九公主并非出逃,而是奉陛下圣旨前往金峰皇陵为先祖守陵。
可百姓们哪里肯信?公主出逃,想必内有隐情。一时间猜测不断,有些人公主失踪正好坐实了近来宫中流传的董太妃与淮西侯有染丑闻,而有些人则认为公主乃是因情出逃。
毕竟,卫衡与姜采盈当年那些事儿,早在绫罗街上卫衡当众拦驾起就有所发酵了。
早市的茶楼里,人生鼎沸。最近陵都城热闹得很,大伙儿聚在一起,又聊起了这事儿。
一名长脸阔腮的白脸青年挤过长凳,得意地说道:“这事儿啊,我知道内幕。”
“怎么说?”
据说当年卫衡为羽林军副统领,御前带刀侍卫,后来被先帝单独派给九公主,贴身保护。
“那时候的大司马啊,可不像大家伙儿所瞧见的这样。公主往西,大司马决不往东。公主说一,大司马决不言二。”
春日,他们赏花游水;夏日,他们避暑乘凉;秋日随落叶翩翩起舞;冬日便煮茶赏雪...
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真的假的?”邻座的几个少年冠帽束衣,一听事情与九公主有关,纷纷凑过头来。
“那还能有假?”那白脸青年脸上堆起一抹□□,“我看呐,公主八成是跟大司马旧情复燃了,这才抗旨出逃。”
配合上他略显气虚又猥琐的表情,围坐众人纷纷哄堂一笑,各种情绪尽在不言中。
突然一个声音突兀地在人群中斥道:“我看是你们心思太脏,看什么都觉得龌龊。”
众人看去,来人是一个清秀颀长、衣冠胜雪的少年,骨架略瘦,唇红齿白。他捧着几捆书卷,眉目柔和,只眼神中聚着一团火。
“什么龌龊肮脏?枉你为读书识字之人,竟也这般凭空污蔑人?”
那白脸青年眼神中闪过几丝不耐烦,他凝神一看,竟认出了来人,“哟,这不是王屠户家的小女婿么?你不跟着你岳父在河西口卖猪肉,怎有闲情跑到此处来饮茶消遣?”
说起王屠户,几个邻座的人纷纷回过头来。这陵都城虽大,可大家都是这个当口儿讨生活的,平时上街都碰的到。
王屠户一身蛮力,满脸横肉,却是个实在人儿,买卖从不缺斤少两。他有一个女儿,名为晓檀,性格爽辣彪悍,生得也溜光水灵儿,极其有生意头脑,做起事来也一点儿毫不含糊。
前两年,王晓檀死乞白赖要嫁个一个穷酸秀才,还几乎散尽半数家财,替她的夫君在这京城脚下疏通关系,才在京兆尹府谋得个掌管文书的吏尹官职,还只是打下手的。
说白了,就是负责陵都城家长里短的一些诉状。毕竟案子大了,京兆尹府一般会移交刑部或大理寺。
“原来,这就是王家小女的秀才郎啊。”
被议论的少年名为陆执安,此时他于众目睽睽之中长身而立。面对众人眼神的奚落与诘问,他虽面庞泛红,却丝毫无惧色,只是端方有力地道:“九公主温丽亲和,她的清白断不可由你们这般污蔑。”
话毕,人群之后,一直在账台眯着眼拨弄算盘的老人手中动作一停。他穿着普通的亚麻褂子,白发青须却精神矍铄。
他头侧了侧,点头轻笑向一旁的掌柜道:“那人叫什么名字,有点儿意思。”
不卑不亢,虽青涩却坚定。
如今这朝堂之中,倒还真缺这样的人。
掌柜立即恭敬低头回话,“回太傅,那人名叫陆执安,窦县人氏,前几年到陵都城中来求学,可大概才学有限,去年乡试落榜,后来娶了这陵都城中的王屠户之女,安心做个小吏,也算在城中安定下来了。”
老人翻账簿的手一放,眼神中透着淡淡的不满,“说了在外,无需如此称谓于我。”
掌柜汗流浃背,“是,小的知错了。”
面对当朝德高望重,满身自带威仪的丁仪丁太傅,他怎能不好生敬着,生怕怠慢半分。
这景春茶楼,乃是丁太傅之妹婿的产业。太傅无事时,喜欢隐于百姓人群中,观人生百态。
此时他还不知道,丁太傅对那少年一句薄淡的点评,会从此改变大云朝法度荒废,民风凋敝的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