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不想说便可不说,本公主只是突然好奇。”
  辛夫人却苦笑一声,“没什么不好说的。”
  或许这么多年了,她也需要一个宣泄和倾诉的地方,将那些痛楚倒干净。
  ......
  “原是这样。那万峰山上的您的夭儿...”姜采盈哑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辛夫人垂眸,她快速地抹去眼角似有似无的水光,再抬头已和平日里从容沉稳的模样无异。
  “刘实秋年少时待我,也算关怀备至,满目欢喜,可这并不妨碍他日后为权势金钱所困,抛弃妻儿。如今我已看透,感情对于男人来说,只是锦上添花之物。”
  辛夫人双目微阖,思绪怅然,“男人,永远不会做无利于自己的事,尤其是位高权重的男人。公主,您明白么?”
  “辛夫人您放心,这些我都懂。”
  姜采盈望向窗外,有两只喜鹊在院落外树上衔枝筑巢,其中一只啾啾嘶叫,仿似受了重伤。不一会儿鸟巢滚落在地,它的伴侣随即向墙头外边飞去,头也不回。
  “男人对我来说,也只是锦上添花之物。”
  七年前卫衡打动不了她,七年后亦是如此,她不可能囿于往事无法自拔。
  半刻钟之后,在夜色笼罩的迷雾之中,一辆低调的马车自公主府西北小门出,径直往繁华深处的大道去。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的目的地终于渐渐明晰---卫府。
  第17章
  “公主,我们到了。”
  夜间打更的垂老声音在巷道拉得悠扬,姜采盈挑帘侧目,由揽月搀扶着下了马车。
  只见巍峨的朱门高立于长阶之上,门前一对巨大的石狮子怒目衔珠,门楣上黑底金漆雕刻着两个狂狷肃穆的大字,“卫府”,气势恢宏。
  自从她及笄后,还是第一次到访卫衡的府邸。
  庭院内有参天古树与红墙绿瓦相互掩映,府中仆从披着夜幕,匆匆向主厅去,“主上,九公主在府外求见。”
  主座上的男子气派非凡,姿态慵懒。闻言,卫衡将手中握着的书卷放下,“知道了,你先下去。”
  他的谋臣郭钦白衣青须,此时正在庭中缓慢踱步。身为主上的谋臣,他有些隐隐不安。
  昨日主公进宫面圣,回来后主公便一直凝眉,未曾片刻展目。
  主座上的人传来低沉又富有磁性的声音,“明日启程去皇陵,皇城巡防可安置好?”
  他只好收回思绪,拱手答道:“都已按照计划进行。”
  卫衡话锋一转,“蓟州那边呢?”
  郭钦立马正色,“回主上,一切都已准备就绪,葛青也照我们所说前往了荆州。”
  “很好。”
  一个月前,有暗哨传来消息,说淮西侯李慕正在暗中联合各边陲散州,筹集兵马意图谋反。他与荆州刺史刘德光沆瀣一气,控制了西南四州。为渡赤洛河,掌控中原要塞,他们又欲策反蓟州参军葛青。
  可葛青,是卫衡的人。
  卫衡轻笑了然,吩咐道:“这些日子我不在京中,你要多加防范。”
  “是。”
  郭钦行礼领命,口中欲言又止。
  卫衡复拿起手中书卷,百无聊赖地翻着,“想说什么,便说。”
  郭钦心中似顿了下,“主上,皇陵修缮本不是您职责所在,您为何不拒之?还有,陛下如此轻易便应允了九公主随行皇陵的条件,此事恐怕有诈。属下斗胆,还请主上三思。”
  一旦九公主随行皇陵的消息传出去,她与淮西侯府的婚约必然被废。
  他停顿片刻,仿佛在斟酌字句,“九公主与淮西李氏之间早已密不可分,陛下,当不会轻易毁掉这桩亲事。”
  卫衡不语,许久之后才道:“可她,不愿再嫁与淮西侯世子。那夜她口中呓语,你不是听到了么?”
  他指的是,姜采盈雨中拦驾那晚被卫衡带回府的事情。那夜她情况凶险,卫衡在床榻前寸步不离,略通医术的郭钦也在旁随侍。
  姜采盈在睡梦中发抖,嘴里不断呢喃,“乱臣贼子,豺狼之辈!”
  “李漠,本公主总是化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郭钦恳切谏言,“主上,不管公主意愿为何,此时我们最好不要牵涉其中。倘若皇室真的对淮西李氏起了猜忌之心,欲除之而后快,这恰恰该是您该警惕之事。”
  “如今的官场,制衡甚至比驱除腐败,保证公平重要。倘若淮西李氏势力被剪除,陛下岂会容忍您势力独大?”
  “近来陵都城内淮西侯与宫中太妃娘娘的谣传甚嚣尘上,你我都清楚,那并非是捕风捉影。可陛下却迟迟不降旨赐罪,这便足以说明,陛下还是有意偏袒淮西李氏。”
  “如此明晃晃的陷阱,主上,您不可能看不清楚。眼下这个关头,你您离九公主越远越好啊。”
  卫衡放下书卷,指腹轻轻磨着右手食指上的玉扳指,眸色渐渐幽深,“郭钦,你之忧虑本王已知,只是这事本王自有打算,你无需再多言。”
  “主上...”
  余下之言,被卫衡大手一挥轻轻挡去。郭钦青须抖动,双目迥然迫切,神情间有无限慨叹。
  当年的事他了解的不多,只知道当年主上之命,乃公主所救。先帝命主上贴身保护公主,二人曾在宫墙内嘻嘻玩闹,言笑晏晏。
  后来不知为何,公主差点溺水身亡,主上因护卫不利被先帝调离宫门,两人便渐渐疏远起来。
  传闻主上事后曾多次试图挽回与公主情谊,却皆被公主无视。
  再后来,主上被调离去了荆州,总掌地方军政,随着时日延长,先帝逐渐放权,西南六州便都归在他管辖之内,“辅国大将军”之名也由此而来。
  郭钦陡然敬跪,“纵是主上心有千秋,可属下却不可不敬谋臣之责。若主上执意为之,属下斗胆请辞,自此隐居田园不过问尘事。”
  卫衡闻言眸子一暗,俊美的脸庞上仿佛罩上一层冰刃。郭钦乃是自五年前起,便与他一直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兄弟。
  如今他改换戎装,素衣提笔,也皆是为成全卫衡心中图谋。卫衡又岂能忘断恩交,自私自利?
  他静静地摩挲着手中的茶盏,最终还是解释道:“本王,是要借这个机会,让一些久藏于阴暗里的东西,在阳光下划开一道口子。”
  郭钦闻言不禁抬头,“比如?”
  卫衡漆黑如黑墨的眸子,涌动着些意味不明的情愫。室内静了一会儿,他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比如裕阳公主。”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卫衡的嗓音哽咽而细微,回忆里沉重的哀伤似狠狠地扼住他咽喉。
  当年,承瑄就死在他的面前。她仿若一朵素色雪莲,在血海中悄然绽放,不过刹那间芳华尽失,她顷刻间就没了活气了。
  郭钦闻言,面色肃然,“主上,当年之事怪不得您...”
  卫衡眉目微阖,神色间的哀伤渐渐敛起,“请九公主进来吧。”
  郭钦不敢再说些什么,只能默默退至一边,“是。”
  昏黄的灯影之下,一道长影落在院内窗柩上,姜采盈纤细的身影便由远及近。
  “九公主驾到。”
  卫衡抬眸望向来人,她今日穿得极薄,一身水蓝色束腰衣裙,外衬一件白绒袄子,浅色裙摆随小碎步轻轻舞动,在每一处落点拉出蹁跹残影。
  因是晚间,她的发髻不如白日里繁复,几根钗子堪堪绾住半头,几缕乌丝灵动而摇曳地落在玉颈窝上,更衬得她肌肤雪白,容貌清丽。
  “明知灵泽此行有危险,公主殿下的动作倒是利落得令人惊讶。”
  他锋利的眸光带着审视与猜疑。
  姜采盈指节交握,“大司马,想必你已接到旨意,陛下命你我今夜戌时出城,圣命难违耽误不得。”
  “此行,大司马以随行名义随侍本公主,一路上还要有劳大司马了,不知大司马军防可严,沿路的哨点可又周全?”
  更不用说,在她身后还有五百羽林军精锐秘密随行。
  姜采盈是真的怕死。
  卫衡扬眉,似嗤笑一声,你在教我做事?
  他身后的随行参军毕恭毕敬,代替卫衡回答了她的问题。
  “请公主殿下放心,灵泽县的准备已过去半月,此次出发属下定万死不辞,保护主上和公主殿下的安全。”
  “那就好。”
  夜已渐深,廊庭之外的烛火已渐不明亮,月色却极好。清冷的月光投下来,在地上洒下一道道竹影...
  人影攒动的庭院里,不知何时渐渐有了片刻的宁静。
  随军人员已完全准备完毕,只待卫衡一声令下便可挥师出城。可姜采盈却陷入了沉思之中。
  养心殿内姜采盈敬跪于地,静静地听着玉阶之上少帝的轻语,他身穿明黄色的长袍,稍稍一动,周身就仿佛汹涌着金色的波涛。
  “阿姐,朕已在灵泽县布下天罗地网,只待卫衡挥军。只是他生性狡诈,恐不会乖乖落入陷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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