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她随即摆了摆手,随侍的丫鬟将角落的食盒拿出来,一一打开。
  雪姬娘子错愕,“这是…罗油糕。”
  姜彩盈又道:“罗油果产自江南,帝都并不常见。本公主也是幼年南下偶然尝过一次,便久久不能忘怀。若不是今年开朝,陛下受地方举荐提拔了一位宿县的度支使,本公主也无缘再品尝到此美味。”
  姜采盈停顿了片刻,“年初这位匡特使在宫宴上听闻本公主爱吃这罗油糕,便差人送了好些来。姑娘不妨也尝尝,看看是否...有家乡的味道?”
  话及此,姜采盈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下方的女子。
  雪姬娘子并未动,可眸眼流光,“姓...匡...”
  她恭敬地接过侍女递过来的糕点,并道:“既然公主盛情邀约,雪姬不敢再推辞。”
  “好。十日后,本公主会派人来接姑娘。”
  “怎敢劳烦...”话还未毕,雪姬娘子忽觉气氛滞了些,上座的女子似有些不耐烦。
  也对,眼前之人贵为公主,岂能几次三番处处拂她意?
  说到底她不过一只任人逗乐的笼中鸟,那些附庸风雅的公子哥偶尔愿意给个笑脸迁就她,可公主凭什么?
  她话锋一转,盈盈施礼,“雪姬在此谢过公主。”
  此时已过正午,姜采盈并不打算久留。
  出房门时,惜春坊内寂静一片,原是掌事将人全遣散了。
  车驾已在大门恭候多时,雪姬娘子随行在后,走到门口时又是盈盈一拜,“民女恭送公主殿下。”
  姜采盈上了马车,落下车帘。
  李漠也跨步上马,走在车驾最前头。蹄蹄马踏声渐渐叠起,经过雪姬娘子时,眼神赤裸,不怀好意。
  这一幕,恰巧被姜采盈挑起右侧车帘所见,她内心作呕,迅速放下车帘。
  待马车行远,她回到屋中。
  “春娘,你说公主是什么意思?”
  她向后看去,只见梁柱之侧倚着一人,身姿绰约,眸色妖娆却难掩憎意。此人正是惜春坊的老板娘,柳春娘。
  “她知道,那两句词...”雪姬娘子默念道,“是谁告诉公主的,她想做什么?”
  那两句词乃是闺中深阁时,匡郎爬墙见她,两人情浓依偎时所作。
  家道中落后,她与匡家决裂便一人北上投奔远方亲戚,不料途遭匪寇袭击,才遇上了如今的春娘。
  “先去禀告主上。”
  “可...”雪姬娘子欲言又止,总觉得心中不安。
  “不要轻举妄动。我先去趟王府,等我回来。”柳春娘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放心,她翻不出什么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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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途中,姜采盈胃中一阵恶心,想吐却吐不出来。
  马车外辕木上挂有公主府的图腾标志,银雪白驹为其开道,仪仗庄严,故一路上行人众多,马车却畅通无阻。
  宽大华贵的马车内铺着绵柔的绒毯,内置的坐凳下还暗嵌着火炉,她却觉得越来越冷。
  十五岁那年,姜采盈在御花园中玩耍不慎落入水中,差点儿溺亡。
  命是捡回来了。可太医说她春水寒气入体太久,已伤及根本,恐岁数难长。
  父皇曾为她寻遍天下名医,却久久不得法。
  当时,董妃已经入宫多年却一直不受父皇宠幸。身为医女,她提出漠北有一味草药能有效化解她体内的寒败之气。
  而后,父皇火速派人赶往戈壁滩,找到了那味药材,太医院将其制成护心丹,往后年年服用,她的身体才渐渐好转了起来。
  那时,幼年丧母的姜采盈对衣不解带照料她的董太妃很是喜欢,父皇爱屋及乌也跟着升了他的位分。
  后来,父皇驾崩。
  按照大云祖制,天子驾崩后,未留下子嗣的妃子都应衔玉殉葬。
  董贵妃却因救治公主有功,获陛下特赦得以逃过一劫,直至今日她仍在宫中尊享圣敬。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对护心丹的依赖也愈发严重。倘若一停,体内寒气反噬严重,轻则风寒发热,重则卧病数月。
  如今她不过是误了些服药的时辰,头已经隐隐发晕。
  行至中途时,红锦束冠的白面太监自宫门出传来旨意,太妃娘娘召姜采盈入宫一叙。
  董太妃。
  姜采盈袖中双拳紧握。
  行过礼后,李漠在一旁问询,“姑母可有说过何事?”
  那传旨的太监笑出了花儿,只说是与他二人的婚事有关。李漠面色虽喜,却无话,意兴阑珊。
  “既然是姑母召见,耽搁不得。公主殿下,我府中还有些事务需处理,便不陪你一道去了。”
  “嗯。”
  反正她也不想与他同行,两人就此分道扬镳。
  第6章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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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午时分,姜采盈自朱华门入宫。
  长秀宫正殿的门紧紧阖着,见她来,沉重的朱门缓缓打开。一个侍女从偏殿绕出来,使朝她行礼,“参见公主,太妃娘娘醒了,正念着您呢。”
  穿过长长的庭廊,姜采盈随着宫女一同进了董太妃的寝宫。巨大的丝雕落地屏风另一侧,有一个妇人长身玉立,站在殿侧的香炉架子旁,轻轻地拨弄着金紫檀香炉里的熏香块儿。
  一股浓郁的云檀香霎时间蔓延开来。
  姜采盈太阳穴突然隐隐作痛,颅内及耳畔似传来慵懒恶毒的妇人之语,“九公主,骄纵蠢笨,最是好对付。”
  “她不是花卉过敏么?起事那日,本宫给她送些芙蓉糕去,混进日常的点心吃食里。”
  “朱华门守卫每日戌时换防,届时本宫自会派人将江统领支开,兄长你们只管行事。”
  “地宫有一暗道,通往城中护城河外的柳巷,届时兄长记得提前把地宫堵死,本宫再命人将少帝引到地宫去...”
  画面中的董太妃手掌渐渐收紧,长长的指甲嵌入掌心,刺出些殷红的液体,她也浑然不知。
  昭元宫变那日,一向温婉娴淑的董太妃,露出了她狰狞的面目,“兄长,姜氏一族阴险狡诈,千万记得斩草除根。”
  “尤其是那个九公主,兄长定要砍下她头颅,带到我面前来。”
  回忆毕,姜采盈只觉得浑身气血上涌,摇摇欲坠。她最敬重之人,竟也是最恨她之人...
  回忆被一声细语打断,“公主,你来了,最近身体可还好?”
  见姜采盈来,董太妃放下手中香著,缓步轻摇向她走来,气度雍容端庄。
  姜采盈袖中双拳紧握,一字一顿,尽量让语气平缓些,“托娘娘的福,一切都好。”
  董太妃闻言,眼神微闪,“那就好。”
  她内心却兀自生疑,如今是早春,她的身体怎可能一切都好?
  所幸宫女们进来了,恭敬地为她沏茶,董太妃打量的目光才移开。
  浓郁的茶香沁满宫殿,董太妃解释道:“这是前些日子东洋使团进贡的白御牡丹茶,与往日里司膳房例常分发的茶叶不同,公主尝尝。”
  姜采盈作势饮了一口。
  董太妃见她神情严肃,“怎么,这茶不合公主之意?”
  “没有。只是久病初愈,有些乏了。不知娘娘今日召昌宁来,所为何事?”
  闻言,董太妃放下茶盏,欢喜道:“公主,今日本宫叫你来确有一件重要的事,你随我来。”
  董太妃挽着她的手,径直往屏风后去,“你看。”
  姜采盈目光随着董太妃手所指,抬眼看过去。只一瞬,胸腔中便犹如翻江倒海,气血奔腾上涌。
  她迈着犹疑,愣怔的步子,一步步靠近。一股浓烈的怒意,惧意,恨意搅动着,令她浑身颤抖,几欲失控。
  屏风后的楠木架上,披挂着的是一件大红的嫁衣。
  红蟒暗花的缎彩长袍绣百子百福花样,曳地数尺,无数金丝线勾勒出复杂对称纹理,从云鹤裳边一直往上蔓延,与外罩的品红飞鹤云锦金丝霞帔交相辉映,行走时,裙摆的边缘丝缀簌簌作响。
  这身嫁衣,她死也不会忘。
  那霞帔上的白鹤,确实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便能亮翅振飞而去。
  多么美的嫁衣啊!
  “公主,你想试试这身嫁衣么?”
  试试...这身嫁衣?
  姜采盈眼眶发红。
  穿上这身嫁衣的那天,大火会从月桂树梢一直烧到迷雾清晨,宫墙玉阶洒尽鲜血,她的国,她的家全被乱臣贼子覆灭。
  而她会被她心悦的夫君,以一根血条勒到窒息而亡....
  姜采盈步步后退,袖中的双拳早已死死攥紧,董太妃没听到回复,却听到宫女的一声惊呼。
  “公主...”
  只见姜采盈的左脚被屏风的支架绊住,整个人也柔弱无力地向后倒去。
  姜采盈捂着胸口,手脚发凉,表情也近乎扭曲般痛苦。
  “快去拿护心丹来。”
  董太妃蹲下身去揽住姜采盈,语气里的关心不达心底,反而有种漫不经心,“公主,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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